宋閥

第六百零二章 父子大戰

第六百零二章父子大戰

建武六年,大宋從東到西都在埋頭苦干。淮西、江西、荊湖各地擴充軍備,除了招募壯士從軍以外,也把各地投降招安的賊寇充入行伍,朝著小趙官家“精兵五十萬”的目標穩步前進。

擴充軍備最是耗錢,宋開國以來就確立募兵制,士兵的待遇普遍不錯,史書上說“一人從征,全家得活”,也就是說一個人當兵,就能養活全家。現在朝廷要擴充軍隊到五十萬,開支陡然增加。為了應付這龐大的消耗,大宋朝廷竭力理財開源。盡管徐紹去世,但他生前推行的新政,仍被繼續施行。鼓勵工商,遠貿海外。

其實徐紹的策略,嚴格說起來并不能稱為“新政”,因為它只涉及經濟和軍事兩方面,與王安石變法相比,規模不可同日而語。

徐紹的新政雖然有助于增加國家的財政收入,但政策的推行并不是立竿見影的效果,誰也不能一口吃個胖子。趙諶很著急,錢不夠用,朕五十萬精兵幾時才能練成?此時,年輕皇帝犯了急功近利的毛病,他選擇了最便捷的方法,大幅裁撤冗員,削減官員待遇。除了俸祿津貼以外,還大力減少高級官員蔭補子孫為官的名額,盡量減少吃皇糧的人。

大宋開國之初,就定以“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國策,朝廷優待官員士人。在趙諶之前,沒有皇帝敢這么大張旗鼓,多管并下地削減官員福利。

朝廷之震動可想而知。再加上趙諶雖然銳意進取,朱勝非也傾向主戰,但這君臣二人誰都沒有那個魄力去從根本上解決太上皇的問題。便得建武六年的杭州行朝陷于激烈的爭執之中。

許翰建議清除那些“既立于勤政堂,又奔走于德壽宮”的官員,趙諶和朱勝非都以牽涉過廣為由不能痛下決心。而太上皇趙桓從來沒有放棄過對朝政的干預,他除了時常派人把自己的意見傳達給兒子以外,還直接向前來拜見他的大臣說三道四。甚至,在徐衛入朝覲見時,他曾經想親自召見紫金虎,但擔心此事會招來巨大非議而作罷。

趙諶每每想起徐紹臨終前對他的提醒,趙發覺得有道理。終于鼓起勇氣,打算下狠手。他與朱勝非商議,打算效仿太上皇當年對待道君的舊事,禁止朝臣在制度規定以外的時間去拜見太上皇,撤換德壽宮所有的衛士內侍雜役,并嚴格規定太上皇趙桓除了一些趙家宗族事務以外,其他的一概不能插手。

但朱勝非卻認為不可。首先,太上皇當年之所以能夠處處限制道君,是因為道君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為了卸下重擔讓兒子頂雷,所以自動退位,并在退位詔書中自己承諾“除教門事外,余并不管”,這是太上皇限制道君的法理依據。

如今的太上皇,是被群臣逼迫退位的,他沒有任何白紙黑字的承諾。而且道君是大宋開國以來第一位太上皇,朝廷也沒有專門針對太上皇權限的規定。如果貿然行事,必然招致天下洶洶輿論。

經朱勝非這么一說,趙諶也就有些動搖了。可他這手一軟,另一頭卻絲毫不留情。

因為裁撤冗員和削減待遇,朝中普遍有不滿情緒。而此時,又傳來太上皇病倒的消息。趙諶對父親有極度的畏懼和防備心理,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去探望,這本來就已經招致朝野非議。此時太上皇有疾,趙諶卻認為父親是裝的,仍舊拒絕去探望。

這樣一來,不得了。杭州城中,宮廷內外,紛紛傳說皇帝不孝。朝中一些大臣也言辭激烈地上奏,批評趙諶的作法,趙諶認為這是父親的太上皇是想復辟于是拒絕大臣們請他過宮探望的請求,為了擺脫這些煩惱,趙諶決定離開杭州,去鎮江府視察軍務。

此時,幸好參知政事徐良和樞密使許翰緊急入奏,他對皇帝說,現在杭州內外傳言四起,都指官家不孝。這種時候陛下怎么能夠離開行朝?徐六暗指一旦皇帝離開杭州,小心一回頭,被人連鍋端。朱勝非也勸趙諶不要擅離皇宮,皇帝見狀,這才作罷。但對于幾位宰執大臣勸他過宮探望太上皇的請求,趙諶只扔下一句話,“此朕家事,卿等莫問”。可見父子兩人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禁中,中書門下,政事堂。

此地乃是宰相和參知政事等宰輔大臣辦公總堂,囊括尚書、中書、門下三省的主要職權,為最高行政機構。下設孔目戶、禮、刑諸房,分曹理事。又有知制誥或直舍人院,負責草擬詔命。

徐六奪情起復,拜參知政事以后,就在此地辦公。作為副相,有兩種方式參與處理國政,一種是有具體分工,比如黃潛善曾經主管農田水利,這種叫作“分省治事”。一種是沒有具體分工,副相協助宰相通盤處理政務,叫作“通省治事”。

徐六拜相以后,皇帝以他出身將門,通曉軍務,所以命他專治軍旅,主管兵務方面的事宜。這方面,本來就是朱勝非的弱項,徐六進入中樞以后,荊湖、江西、兩浙、淮西等路兵務,一般來說由他審閱指示,最多遇到大事報給朱勝非拍個板。

這日,剛剛收到淮西安撫使劉光國上報,要求中央撥給甲器八千套,徐六咨詢兵房有關官員后,批準照辦,又馬上轉給朱勝非,等他畫個押,送還兵房,下發軍器監執行。

“朱相請相公過去一趟。”一名佐官在辦公堂外叫了一聲。

徐六放下手里事務,出了辦公堂,朱勝非的公堂跟他只隔幾步遠,進去一看,黃潛善也在。朱勝非坐在案桌后,正一本一本地翻奏章,黃潛善滿面憂色,眉頭幾乎擰成一團地站在旁邊看。

“怎么回事?”徐六過去問道。

黃潛善手指桌上奏本:“三十七本,本本自請罷黜,寫這三十七本的官員,今天都沒有入衙當值,全部在家待罪。”

徐六不信,伸手抓起一摞仔細審視。果然每本都是自請罷黜,理由全都眾口一辭,認為皇帝不孝,他們苦諫不聽,只能請求免官。再一看,這些官員涵蓋三省、六部、樞密院、臺諫、大理寺、三司、三衙、御營司,等于說幾乎所有中央機構都涉及到了。

三十七位中央官員同請罷官,這絕對是一件捅天的事。三十七人不入衙當值,中央不說癱瘓,但正常工作肯定將受到極大影響。徐六放下奏本,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

“這里大多都是太上皇的舊臣,他們這是要逼迫天子。”朱勝非小聲道。

徐六臉拉得老長:“這事必須馬上處理掉,拖不得。依我看,我三人馬上面圣。”

“正有此意,走。”朱勝非說罷,起身就走。

中書本就設在禁中,因此不一陣便至皇帝日常處理國事的勤政堂。一進去,三位宰相全傻眼,只見皇帝收拾整齊,穿赭黃袍,戴短翅幞頭,但怪異的是,趙諶腰帶上懸著一口劍。皇帝佩帶兵器,要么是御駕親征,要么是檢閱三軍,現在什么事也沒有,官家為何佩口劍?

朱勝非也看得一腦袋霧水,上前問道:“官家,這是……”

趙諶滿面嚴肅,甚至顯得有些緊張,他一邊將劍系緊,一邊沉聲道:“德壽宮方才來人,說太上皇親口召朕去見朕看這回是橫豎避不過”

三位宰相大駭三十七位中央官員求去,太上皇必然知情,現在請官家過去,肯定是為此事只是,官家用得著攜帶兵刃前去么?這簡直不可想象

朱勝非嚇得不輕,連聲道:“官家不可怎能攜帶兵刃去見太上?”

“朝中人心浮動,朕這是為防不測”趙諶面無表情。

三相面面相覷,徐六上前奏道:“官家,今日各司各衙計三十七位官員上書求去,并且不入衙坐堂,都稱居家待罪。”

趙諶雙瞪一突,厲聲道:“什么”

徐良又重復一次,只見皇帝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一雙拳頭攥得幾乎出了水。如此之多的中央官員“罷工”,前所未有

“都是些什么人”皇帝切齒道。

朱勝非眼皮一抬:“大多都是,太上皇舊臣。”

“哼,朕就知道”趙諶大怒。幾乎不假思索地扔出一句“全部照準他們想走,朕不勉強”

三相愕然,無言以對。

“三卿來得正好,隨朕德壽宮走一遭”趙諶雙眼通紅,失去了理說罷就走。

徐六反應快,慌忙攆上去,疾聲道:“官家,請解下兵刃若此般模樣去,只怕……”

趙諶哪里肯聽,只顧昂著頭往外沖,徐六扯住皇帝衣襟,連聲道:“陛下,萬萬不可請解下兵刃,否則,要出大事”

朱黃二相也追上來,擋住皇帝去路。那堂中的內侍也一窩蜂擁上來,沈擇勸道:“官家,徐參政所言在理,這刀劍無眼,不可沖動啊”

“官家與上皇乃父子,有事但說則可,何必如此啊官家三思”朱勝非勸道。

趙諶見狀,怒氣沖沖道:“不攜兵刃也罷,與朕點上班直猛士隨駕”班直,是皇帝的近衛軍,由“武藝絕倫”者充當。

三相哪里肯答應,這去過宮相見,又不是行軍打仗,何需點上班直?趙諶大怒,不理三位宰相,直接命令沈擇執行。

朱勝非急得滿頭大汗,看官家這架勢,好像認為德壽宮請他前去,是想加害于他一般。太上皇縱使貪戀權位,干預朝政,可虎毒不食子,豈能對官家不利?這若率領班直前往,傳將出去,勢必引起輿論大嘩

“官家,這宮中班直禁衛,樞密院早已更換過,且由沈都知親掌,萬無一失。陛下不必多憂,只需家心前去就是有臣等隨行,萬請官家寬心”朱勝非退后兩步,伏拜于地。

左右皆勸,趙諶這才不再堅持,解了佩劍別在kù腰上的匕首,引眾往德壽宮而去。

卻說那德壽宮,是專門營建給太上皇趙桓和太上皇后朱氏居住。趙桓患有風疾,時好是壞,本不稀奇,只是最近突然傳出太上皇有些咯血之癥。

此時,趙桓正躺在榻上,他的妻子朱氏坐于塌前,正一勺勺地喂他服湯藥。趙桓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他本正當壯年,往常除了風疾也沒其他什么毛病,只是不知這咯血是怎么來的。

“太上皇,圣上來了。”一名內侍小跑著進入房中,大聲說道。

趙桓一聽,臉色頓時為之一變,輕輕推開朱太后的藥碗,憤聲道:“他此時才想起來看父母”

朱太后慌忙勸道:“太上休怒,終究是自家骨肉,見了面好生跟他說。只叫他多來德壽宮探望就是。”趙桓躺下身去,只冷哼一聲。

不一陣,趙諶引三相入得房內,立在門檻后,左右張望,滿臉機警。還是朱勝非在后頭輕咳兩聲提醒他,這才往父親塌前走去。

三位宰相并沈擇都伏拜于地,問安于太上皇。趙諶站在塌前,仔細看了父親面色,覺得甚是紅潤有神,不覺有異。目光觸及母親,這才依禮拜了下去:“問太上太后安好。”

兒是娘的心頭肉,朱太后拉著兒子的手扶他起來:“來了就好,你父總是念叨。”

趙諶見母親清瘦,關切道:“太后要依時加衣強飯,兒國事繁重,不免疏忽德壽宮。”

朱太后不滿四十,端莊雍容,聽兒子這說,甚是欣慰,眼光斜視示意皇帝也該關心關心父親。

趙諶又左右張望一番,這才探出上半身,問道:“近聞太上咯血,可曾召過御醫?”

趙桓一肚皮氣,這時陡然發作:“不召御醫,莫非等死么”

朱太后回身去勸,趙諶道:“眼下已開春,不久天氣轉暖,想必好些。朕自會詔御醫用心,太上且靜養。”

“內外之疾倒好治,心病怎么醫?便是尋常百姓家,老父病臥,孝子賢孫無不前,親嘗湯藥,衣不解帶。帝王之家,本為天下表率,卻是這般冷酷無情想見你一面,難如登天”趙桓越說越怒,中氣十足。

趙諶越發懷疑,心中不安,只想著趕緊離開,遂道:“朕以后自會常來德壽宮,太上息怒,朝中尚有緊急……”

“你有哪一天不緊急?你又在緊急個甚?急著削百官之俸?急著斷官宦子弟入仕之路?你截下錢來想作甚?”太上皇連珠炮似的發問,這才算說到重點上來。

趙諶聽他提起朝政,心中不悅來個沉默以對。

“祖宗立下規矩,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如今削減百官之俸,大筆一揮,裁去諸多官員,叫人家如何安生?又不許官宦子弟蔭補入仕,叫百官如何安心勤政?”趙桓連聲責問,趙諶只是不理。

太上皇見狀,將氣撒到伏拜在地的幾位宰相身上,痛罵道:“你這班jiān侫小人鼓動皇帝倒行逆施,是想搞亂朝綱么天子年淺,你們幾個身為宰輔該當曉事怎就縱容他胡作非為虧得你幾個還有臉面高立于廟堂,捫心自問,你等慚愧不慚愧天下人該怎么罵你們”

一句雜七雜八,罵得三位宰相狗血淋頭,又不敢爭辯,只顧伏在地上,一語不發。

此時,趙諶突然插了一句:“太上可知今日各司各衙計三十七位臣工上書求去?”

趙桓一怔,失聲道:“有此事?”停片刻,續道“原因何在?”

趙諶不答,太上皇見狀,教訓道:“如此之多的大臣同日求去,事出必有因倘若皇帝能夠作到從諫如流,虛懷若谷,怎生出這等事?”

“朕已經全部照準,他們既求去,那就由他們去罷。”趙諶正色道。

“你……”趙桓為之語塞一張臉頓時氣得通紅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幾乎被拖著推著拱上皇位的兒子,如今居然翅膀硬了做事一意孤行,聽不進自己半點意見他堅信,自己這個兒子是個好孩子,都是被這班宰執大臣慫恿的否則,他才作幾年皇帝,怎么一門心思想著擴充軍備,矢志北伐?女真人是那么好打的?要有那般容易,我早就打到燕云去了窮兵黷武,最后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大哥,秦亡于暴,隋亡于酷,你如此作為,非但辜負天下士人百姓,更愧對歷代祖先”趙桓開始上綱上線。

趙諶直視著父親,嚴肅道:“朕登基以來,見識北夷之暴虐不仁,轉面無恩。毀我宗廟,掘我先陵,殺我百姓,擄我財貨,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朕欲伸大義于天下驅逐北夷,還我河山中興祖宗之基業,留得身前身后之名朕不想稱北面那位與朕年紀相當的人為伯祖為達此目的,必有忍辱犧牲,何足為奇?”

這一席話,倒聽得地上跪著那三位振奮不已,卻把個太上皇急得瑟瑟發抖哆哆嗦嗦抬起手來,指著兒子道:“你,你這是譏諷為父么?你這逆子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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