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七百三十二章 成都之行2

第七百三十二章

成都之行2

現在,川陜宣撫處置副使和參議官就坐在一個街邊的酒肆里。這個店不大,不豪華,甚至有些簡單,但很整潔。距離午飯還有些時間,所以店里除了主東和跑堂以外,沒有其他客人。最要緊的是,這會兒根本不是該進館子的時機,店里沒東西可吃,除了酒。但想想看,兩個大男人,大上午的沒事坐在店里光喝酒,你兩位是碰到人生挫折了么?

不過開門作生意,就要笑迎天下客,店主人很厚道。他并沒有因為賺不到錢就拒人于門外,還是很熱情地將兩人迎進來,并讓跑堂的倒上了茶。徐衛和張浚左右也走得遠了,前者無所謂,后者有些吃不消,正好歇歇腳。

“這茶……”張浚喝了一口,一張臉就成苦瓜了。

徐衛聞言笑道:“知足吧,那一年金軍圍了長安城,斷了水源,滿成的人只能喝那又苦又澀的井水。我跟你說,那水泡出來的茶……”

“怎么?”張浚見他語塞,好似在窮盡腦汁,想著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那茶,簡直就跟石炭泡出來的一樣,結果,我喝了幾十天。要換你這種人,只怕光憑這一點就要出城跟女真人拼命。”徐衛笑道。他這話并沒有任何惡意和戲謔的意思,但如果換成其他人,其他進士出身的人,恐怕不會有好臉色,哪怕你是長官。因為,有人會認為這話有調侃讀書人的意思。

前面說過的狄青,他宴請一介布衣書生,就因為席間有優人以儒為戲,那書生認為是狄青授意的,拍案而起大罵道“黥卒敢爾”,杯盤碗盞掀了一地,事后,狄青還主動跟他道歉。而當時,他已經是中級武官,對方只是平頭百姓。文武地位的懸殊,到了這個地步。

但張浚聽后,反而笑道:“那是肯定的,不談國仇家恨,只憑讓我喝石炭泡出來的茶,就得跟女真人拼個玉石俱焚。”這就是張德遠可貴之處,他并不是徐衛的心腹親信,卻能受到徐衛朋友一般地對待,原因就在于,他不同于一般讀書人的迂腐。盡管他心里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對武人的看法,但他至少從來不會表露出來。

這兩個正說著,店主東靠了過來,倒也不拘謹,徑直在旁邊坐下,先道:“在下不是有意窺聽兩位談話……”

張浚側首道:“怎么?”

“哦,沒事沒事,我有個親戚就在長安,這位官人所說的金人圍城,斷絕水源,他也經歷過,所以,嘿嘿,聒噪幾句,打擾了,打擾了。”店主東邊賠笑,邊起身要走。

徐衛一招手:“無妨,請坐,咱們擺擺龍門陣。”等對方坐下以來,他又道“我們正是從陜西過來的,不知道你那位親戚,后來如何了?”

店主東倒是個健談的人,一聽他問,即道:“說起來話就長,我那親戚是我妻弟,長安淪陷以后,他就逃出了陜西,跑到成都來投奔。直到陜西光復,官府組織流民返鄉,他才回去。最近托人捎了信,說是日子好過了一些。”

聽到這話,徐衛張浚對視一眼,臉上都有笑意。讓老百姓日子好過一些,這正是他們為之奮斗的目標之一。

“要我說啊,也該是時候了。咱們四川幫襯陜西多少年了?俗話說,這救急不救窮,往年要打仗,要對付女真人,沒奈何,咱們四川責無旁貸,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現在女真人也跑了,是該松口氣了。”

張浚不說話,徐衛點頭承認道:“川人為抗金犧牲很多,這是有公論的。”

“那是!”店主東一昂頭道。“就是徐郡王,他也得承認這一點。陜西光復,咱們四川是立了大功的。”

張浚接過話頭:“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徐郡王無論何時何地都承認這一點。不止是徐郡王,朝廷也心知肚明。”

這開店作主意,迎來送往,見識的人自然不少。店主東一聽這話頭,就感覺不對,重新審視著兩人,試探道:“不知兩位官人何處高就?”

“哦,我們是作買賣的。”張浚隨口道。

“兩位何必相欺?在下這雙眼睛,自信看人還錯不了,二位官人從頭到腳,就沒有一處像是行商坐賈的勾當。”店主東笑道。

徐衛看他一眼,一本正經:“確是實話,我們干的,是收銀買命的勾當。”

這話唬得店主臉都白了,收銀買命?怎地?混黑道的?心里一緊,問道:“收誰的銀?買誰的命?”

“收朝廷的銀,買北夷的命。”徐衛朗聲道。

店主聞言,在心里一琢磨,忽地笑道:“明白了明白了,原來這位官人在營中勾當,不過旁邊這位就不像了。”

“有眼光。”張浚點點頭。

聽他贊譽,店主越發得意:“不瞞兩位,作我們這行當,哪有不會察顏觀色的。任何人,只要跟他說幾句話,我約莫就能猜得出來些許。”

此時,幾個人抬著兩口半人高的瓦缸進來,一入門就吼道:“掌柜,這酒放哪?”

店主急忙起身上前,指揮那幾人將瓦缸抬到里頭,又給了錢,這才回來。張浚看在眼里,問道:“店主東,你這買的是酒?”

“正是,不,也不是。從前酒是跟官府買,現在都自己拿糧去釀,官府收點工錢。”店主解釋道。

“這我倒也聽說了,自己拿糧去釀,不甚方便吧?”張浚開始套話了。

“從前官賣,倒是便利,給錢就拿走。但那酒,我這么跟你說吧,除了我們開店的必需以外,旁人是絕計不會去買。官府用的什么料,怎么釀出來的,是人都知道。現在就不一樣,我自己拿糧,放心。比如我這兩缸酒,用的就是新米。這新米陳米,聞都能聞出來,我店里的酒從不摻假!童叟無欺!”店主開始吹噓。

“那官府收的價貴不貴?”徐衛從旁問道。

“貴倒是有點,不過咱們不就圖個放心?客人也喝個滿意?徐郡王取消了官賣,這倒是件好事,不過,這估計也不是他想出來的。”店主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徐郡王想出來的?”張浚問道。

“這不明擺著么?徐郡王那是帶兵的武臣,他哪懂這些?你讓他行軍打仗容易,問題是,這叫理財!對吧?”店主沖徐衛笑道。

徐衛頻頻點頭:“這是當然,聽說這都是四川都轉運使趙開在負責。”

“趙轉運是個好官,真的。”店主忽然變得十分嚴肅正式。“酒法推行以后,他甚至親自到過我這店,專門來詢問是否有所不妥。對了,就坐的你這個位置,我記得很清楚。”

徐衛聽罷很高興,起身道:“既然是趙轉運坐過的,我可就不敢再久坐了。”

張浚隨后起來,要去摸錢,一邊問道:“店主,茶資是……”

“嗨,兩杯清茶要甚么錢?我這是酒肆,又不是茶館。”店主大方道。

張浚畢竟是讀書人,占宜這種事絕對不肯干的,再三堅持。徐衛也道:“這怎么行?你們買賣人都有規矩,我們看來是今天頭一輪客,開門生意,你要是不收錢,豈不蝕本?”

店主詫異道:“官人竟也知道這些?”

徐衛狡黠地一笑:“我雖然不懂變酒法,只曉得帶兵,但這些規矩還是明白的。”語畢,張浚扔了幾個鐵錢,兩人同往外去。

店主好像挺喜歡這兩個客人,一直送到門口,還揮手不停:“慢走。”說完,折身回店里,正打算去柜臺后撥撥算盤,突然,他猛地省悟,自言自語道:“瞎了我的狗眼……”

晌午時分,成都館驛。

四川夏天歷來就熱,晌午之時,街上行人明顯減少。那些沿街擺攤的,也支起了棚子躲避毒辣的陽光。

一頂官轎在館驛門前停下,四川都轉運使趙開下得轎來,一手抱著幞頭,一手撩著袍擺,快步抬階而上,往門里走去。

一名小吏迎上前來,見他官服服色,執禮道:“不知官人……”

“你,趕緊去通報一聲,就說轉運司趙開,求見徐郡王。”趙開抹著汗說道。

“徐郡王?”小吏滿頭霧水,徐郡王來了?

趙開一見,知道這廝不明內情,揮手道:“去去去,把你們驛丞叫來。”

不一陣,驛丞匆匆而來,他識得趙開,老遠就拱手道:“哎呀,轉運相公!相公是來拜會徐郡王的?”

“正是,大王安在?”趙開問道。

“這,不巧得很,徐郡王和張參議一大早就出門去了,至今也沒見回來。”驛丞答道。

趙開初聽,不覺有異,徐郡王頭一回來成都,出去轉轉也是人之常情。但轉念一想,不對!趕緊問道:“兩位長官是怎么出門的?”

驛丞一愣,手指門口道:“回轉運相公,是從這里出去。”

趙開哭笑不得,斥道:“我問你兩位長官是騎馬?坐轎?還是步行?帶沒帶隨扈?”

“沒有,徐郡王和張參議都穿著便服出的門,好像也沒帶隨從吧?”店主回憶道。

趙開臉色一變,責備道:“你知道徐郡王是首次來成都么?為什么不派人隨侍?”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