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八百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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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洪知縣衙門,本地的父母官段知縣帶著縣丞、縣尉、主簿等官員在衙門口伸長脖子打望著,似乎在等什么人。「諾書網域名--請大家熟知」那從縣衙門前經過的百姓看到父母官這架勢,心里都嘀咕,雖說是縣城居民,但平素里極難見得知縣露面。旁邊縣丞縣尉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一出來誰不退避三舍?如今跟唱戲一般齊齊出場,是在等老丈人呢?這么大捧場?

“縣翁,確實是今天上午么?會不會是下午?”旁邊縣丞見久等不來,忍不住問道。

段知縣仍舊朝街頭眺望,一邊道:“我親耳聽的還能有錯?肯定是說上午,但都這陣了怎么還不來?你們派人出了么?”

“早派了,從廣興鎮到武南鎮,都有人在守著。只要看到儀仗,一準飛奔回來報信。縣翁,說來,咱們何必在此杵著?且回衙里守候,有消息再出來不行么?”縣尉說道。

段知縣搖了搖頭:“自我上任本縣,上頭是第一回下來,我若不殷勤一些,恐惹閑話,這又是何必?”

眾屬員聽他這么一說,也就不再聒噪了。可四川的天氣那是出了名的,一到五六月份,那日頭能烤得你頭皮冒煙,偏生這個衙門口又沒個遮陰的地方,眾人就這么烤著,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又等了一陣,忽聽縣尉笑道:“這還真會享受,我們縣衙上上下下還太陽底下曬著,他幾步路倒坐起滑桿來了。”

眾人望過去,也不知縣城里哪家大戶出門,居然坐著涼橋,一閃一閃往衙門這方向過來。段知縣打量兩眼也沒說什么,人家有錢,哪怕出門買趟菜,愿意坐滑桿你管得著么?卻見那乘滑桿到了縣衙門前竟停了下來,那涼橋上下來一個人,也不過就是三十多不到四十年紀,個頭不高,顯得有些清瘦,穿一領青色單衣,手里搖把紙扇,腰里還掛個墜兒,寸長的胡須梳得整整齊齊,腦袋也梳得油光可鑒,眉宇間一股氣派,跟街上的販夫走卒顯然不是一樣。

知縣定睛看了,慌忙走上前去,拱手道:“長官下巡,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后頭的屬員們一看,這不正是李知州么?怎么這副打扮?俱都一擁而上行禮問候。

那知梓州李莫,原是陜西定戎軍人,幼時家貧,好讀書,后來金榜高中,幾經升遷,如今出知梓州。見射洪縣衙頭面人物都出來,微微皺眉道:“我此來,非為公務,公等何必如此?”

段知縣回頭看看,笑道:“下官上任,太守是頭一遭下來,不免隆重一些。下官本派人沿途接待,不想長官竟微服而來,有不周之處,還請……”

李莫扇子一搖,打斷他的話:“無妨,我不過久慕射洪風土人情,一時興起下來看看,到玉京觀燒柱香,謁陳拾遺讀書臺。諸公不必如此,公務繁忙,都請回吧。段知縣若有暇,陪我走走如何?”

這么好一個跟長官親近的機會,段知縣哪肯放過?再加上,他與李知州有私交,關系很不錯,遂連連點頭道:“下官榮幸之至,這時近中午,是不是請長官先用了飯,下午涼快些,再去金華山上?”

后頭縣丞也道:“炎天暑熱,好歹請太守用了飯,吃碗茶,再去不遲。”

“就不必客氣了。”李知州見他們實在熱情,說完這話不再多言,自往滑桿上坐。段知縣見狀,便回頭讓眾屬員回去,曬了這么久也夠辛苦的。又見李知州坐了滑桿,他心想我若坐官橋,則是在長官面前托大。若隨轎走,又有失斯文,顯得諂媚了。

正作難時,李莫倒發現了,又從滑桿上下來,問他道:“此去金華山多遠?”

“那倒近得很!從此處往北走,不消半柱香時間便到。”段知縣回答道。

李莫聽了,謂隨從:“那你們不用跟著,把橋尋個地停了,自去吃酒吧。一路過來也辛苦,這點錢權作酒資。”說罷,從身邊包里取了半吊錢給轎夫。

段知縣見狀贊道:“太守體諒下人,宅心仁厚。”

李莫淡淡笑笑,便讓段知縣領路,兩人同投金華山去。后者未免招搖,取了幞頭讓衙役拿回。結果一路上,日頭實在毒,李知州倒有把紙扇打開遮住腦袋,苦了段知縣曬得滿頭汗,還要不停地給上司介紹風土人情。不一陣,至金華山腳下,果見是個好處去!但見山上松柏茂盛,郁郁蔥蔥,亭臺樓閣半掩于叢林之間,間或幾聲觀中鐘響,聽在耳里,便以為這是神仙般的所在了。

那山腳下一條河,玉帶一般,河上架一橋,李莫抬頭看了匾,飛虹橋,口中贊一句“好個所在”,便抬腳往橋上去。

“這橋本名百尺橋,因陳子昂《登金華》中‘鶴舞千年樹,虹飛百尺橋’一句,遂改今名。”段知縣拿手帕擦著汗介紹道。片刻間至山門前,只見一座牌樓甚是高大,中書四字“蔚藍洞天”,有大家之風,看落款,卻是黃庭堅的手筆。

段知縣正要請長官上山,李莫問道:“我聽說,這金華山下,涪江之中,有一‘鷺與洲’,不知何在?”

“太守竟連這也知曉?那‘鷺與洲’只在繞過山去,涪江中心,十幾畝地大小。本無人居住,縣里的大戶人家愛其景致,遂修了別院。平常沒什么人去,前些時候不知打哪來了一戶人家,買下了房產。哦,對了,太守為此還特地囑咐下官,予其方便。”段知縣道。其實他也納悶,到底是什么來頭的人物,降臨我射洪地界?還要勞動知州打招呼?只是猜測著可能跟李知州有交情,倒不便去細問。

“那勞煩你前頭引領?”李莫道。

“太守不去山上?”段知縣一怔。

“金華山就在此處,也跑不了,何必急在一時?走吧。”李莫笑道。

段知縣也不好多問,便前頭引路,繞過金華山腳,涪江赫然就在眼前。只見那寬闊的江面上,水波不興,江面在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一艘漁船上,漁夫使勁搖著櫓,船頭停幾只魚鷹,都縮著頭,那扁舟駛過,蕩起一片波紋。

江中心,果見一十來畝地大小的小島,呈蛋形,俱是平平整整的土地。中心處,建有幾所房屋,并無甚遮掩,都是青瓦矮墻,取精致而已,談不上氣派。此時已到飯點,那處房屋有炊煙裊裊,想是正在作飯。

李莫看了半晌,不停地點頭,頗有些傾慕向往之情。半晌之后,才道:“過去。”

江邊的小碼頭處,停了一只船,也不見船夫,段知縣一時著了急,四處尋找,正巧碰到一個本地漢子,正提了幾斤肉,幾塊干豆腐,另一支手提了一罐酒,行色匆匆。段知縣叫了過來,讓他駕船。

那漢子卻作難道:“縣翁,我家中今日請人割麥,正等著酒肉回去下鍋。若送縣翁過江,豈不誤我的事?”

段知縣好似認得他,笑罵道:“好個實心腸的蠢貨!你送我們一程,能誤你多少時間?再說,我一縣父母,能讓你白送?稍后賞了你錢拿回去,還怕你婆娘罵你不成?”

那漢子聽了,還是為難,在段知縣連哄帶騙下,這才將酒肉豆腐掛在旁邊樹枝上,投船走去。方走幾步,覺得不妥,又回來取了酒肉放到船上,這才安心。李莫和段知縣看得哭笑不得,后者向長官解釋道:“這是本地的一個愚漢,最是實心腸,腦子不太開竅。沒奈何,得罵他一罵,粗言穢語,恐誤了太守尊聽,還請見諒。”

李莫“呵呵”輕笑,并不說話。一行人上了船,那愚漢倒有把氣力,把艘小船搖得飛箭一般往前竄,竟如平地行走一般。不一陣,便到了那江心小島,漢子從船上抽了板架起,段知縣扶著李知州小心地下去,等沾了地,回頭道:“去罷!莫忘了你的酒肉!”

那漢子卻不肯走,顯得有些急了:“縣翁不是說賞我錢么?”

“嗨!你倒不傻!”段知縣笑道。一摸腰間,臉色突變,壞了,這走得匆忙,也沒帶錢啊!這不是在長官面前丟臉么?

李莫看了出來,又從包里抓了十幾二十個錢,往船上一扔,叮叮當當作響。那漢子歡喜得很,彎腰撿去,段知縣再三不安道:“實是下官沒有想周到,倒讓太守破費了。”

李莫佯裝生氣道:“你這又是何必?跟我見外?”

“是是是,倒是下官小器了。”段知縣笑道。

兩人徑直往那島中房舍而去,段知縣緊緊跟在后頭。石板路邊,有幾塊地平整出來,種著些菜蔬,李知州心中暗道,恩相幾時學起圃來?走得近了,只見堂屋大開,并不見人。倒是院壩里,有一人,雙腳倒掛在木杠上,頭朝下,手抱在胸前,一動不動。聽見腳步聲,他轉頭看了看,手放下來撐住地,利索了翻了身。定睛一看,卻是個十多歲,稚氣未脫的少年。

李莫觀其形容不俗,已猜到幾分,段知縣此時上前道:“小娃兒,你家大人呢?”

“不可莽撞。”李知州阻止了他,上前笑道“小官人有禮了。”

那少年往前一步,有禮有節地作個揖,口中道:“不知兩位官人有何貴干?”

“勞煩小官人通稟一聲,只說李莫前來拜會故人。”李知州一拱手道。

少年上下打量他幾眼,側過身,恭敬道:“既是故人,快請堂上坐,晚輩這就去請大人。”語畢,請了李段二人到堂上,川人謂之“堂屋”坐定,又作個揖,自去了。

段知縣心上狐疑,看這少年不似凡人,言行舉止自有風度,卻不知此間主人到底是誰?為何連李知州也執禮來拜?莫說是哪位本地籍貫的官員致仕退休,回鄉養老,自己斷無不知之理,這倒怪了。

李莫卻打量這堂屋,只見地雖是土皮,卻很是平整,堂屋中陳設雖然簡樸,卻打理得一塵不染。北面墻上設有神龕,上面供一牌位,卻是本地最常見的“天地君親師”。正看時,一丫環,只十來歲,很是乖巧,端了兩盞茶來奉上,舉止也知禮儀。段知縣愈加疑惑了。

有心去問,又怕長官責怪唐突,只能憋著,等正主出現。結果,一盞茶吃罷,還不見人來,段知縣有些生氣,這不管是什么來頭,我是本地父母官,李知州更是上司長官,親自來見,你還這般拖拖拉拉,是何道理?

正不悅時,聽得響亮的腳步聲傳來,李知州突然起了身,他一看,也跟著站將起來朝外看去。眨眼之間,一人出現在面前。身穿短褐,挽著袖子和kù腿,頭上還戴頂草帽,完全是一副漁夫裝扮。右手提了一個竹籃,本地人喚作“魚巴囊”,里頭幾尾活魚且蹦著呢,

因草帽擋著,看不清形容,只聽得對方一口外地口音說道:“文了稍坐,待我換了衣裳來。”

李知州拱手一揖:“是,恩相。”

段知縣這一下子驚得不輕,恩相?太守喚恩相?在宋代官場上,什么人能稱為恩相?要么,就是長官確實對下屬有恩,呼為恩相,要么就是想極力討好巴結長官,呼為恩相。段知縣從這兩個字里,讀出了太多意思。

首先,這漁夫裝扮的來頭絕對不小,鐵定是致仕退休的朝廷大員,隱居于此。其次,李知州呼對方為“恩相”,怕是沒有討好巴結之意,一個致仕退休的人,還有什么值得巴結的?十有,此人確實對李知州有恩。

但是,他既隱居于此,就應該祖籍射洪的官員。但問題在于,凡是射洪本地作官的,無論大小,自己都知道,印象里沒有這號人物啊?

左思右想,不得要領,段知縣怕稍后有冒昧唐突之處,不得已,開口問道:“太守,不知這位前輩是……”

李莫坐了下去,笑道:“前輩?論起來,這位相公倒不算前輩。之前沒有對你明言,是恩相他不想聲張,要低調處理。但我既引了你來,便不得不告訴你。恩相,便是……”

話沒說出來,只見方才那人已經換了一身穿戴。段知縣一看,駭得心頭亂跳。因為對方穿一身紫色的單衣出來!這還不足以看出對方的身份,他的腰上扎著一條耀眼的金帶!看這身行頭,對方顯然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手里也執柄掛玉墜的西川折紙扇,龍行虎步來到堂上,拱手道:“我這山野漁夫,怎敢勞你知州親自來見?”

李莫頓時顯得有些惶恐,俯首道:“恩相若說這話,便叫下官無地自容了。”

“哈哈!”那人爽朗大笑,上前用紙扇輕輕在李莫手臂上點了一下,“你這人吶,還是這般認真,我不過與你玩笑罷了。不知這位官人怎么稱呼?”

李莫急忙介紹道:“望請恩相恕罪,只因他是我故交,又是本地的父母官,下官思前想后,有他,若遇個什么事恩相也方便,因此帶來。”

那人聽了,打量段知縣幾眼,又拱起手:“原來是段知縣。縣翁駕臨寒舍,無以為敬,倒是今天從江里釣了兩尾大河鮮魚,已經吩咐廚下作了,稍后請李知州,段知縣小酌兩杯,也算我徐衛盡地主之誼吧。”

那段知縣一聽“徐衛”二字,腦袋里“嗡”地一聲,頓時怔住了。怎地?鬧了半天?我們射洪這座小廟,居然供下了這么大一尊佛!這可是咱們川陜最高長官吶!這四川陜西兩地,無論官民,誰不知道他的大名?我的天!太尉在我治下住了這么久,我居然不知情!

“那下官可就叨擾了,聽說射洪本產的沱酒連詩圣杜子美也贊不絕口,稱之為‘射洪chūn酒寒仍綠’,不知下官今日可有這口福?”李知州道。

“還就巧了,我到射洪,除了這房舍,什么也沒有置辦。倒是上好沱酒,備了幾大甕。今日怎地?不醉無歸?”徐衛笑道。

“敢不從命?”李莫也笑了起來。

段知縣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呆立當場,有些手足無措。徐衛見了,笑道:“怎么?段知縣不肯賞臉?”

李莫見他模樣,微皺其眉道:“射洪縣,徐太尉賜飯,你怎不言語一聲?”

段知縣這才如夢方醒,慌忙道:“那下官就叨擾了。徐,徐太尉,怎到射洪住下,也不知會下官一聲?這么長日子,下官也不曾來拜會,實在失禮!失禮!”

徐衛哈哈一笑:“段知縣公務繁忙,我是不想給你打麻煩。縣翁的賢名,徐某耳聞已久。射洪在你治下,諸業興旺,百姓安居,實是干才啊。”

聽得徐太尉夸獎,段知縣一興奮,大聲道:“宣撫相公一再告誡我們地方官員,勤政愛民,下官不過是遵從宣撫相公指示罷了!”

徐衛手里扇子一搖:“可不敢當,徐某如今已辭去宣撫使差遣,在你這縣城邊上,作個垂釣的漁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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