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九十八章 面君

城內的情況并不比城外好多少,商鋪大多關門歇業,因為城門封閉已多時,各地的貨物根本運不進來,沒有東西可賣,如今的東京城里,新鮮瓜果已是鳳毛麟角,天價之物。街市上也少有行人,間或幾人也是行色匆匆,見到騎馬之人低頭避開。整個東京城,顯得十分冷清。倒是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往來巡邏,為這座幾朝古都憑添肅殺氛圍。徐衛上次來東京時,不過是幾個月前,可同樣的地方,如今卻是天壤之別。上百年安逸太平的日子使東京百姓早就忘記了戰爭的滋味,如今金軍驟然入侵,甚至隔河威脅京師,這讓他們難以置信,心驚膽戰。

行至御街之前,宮外之外,徐衛望見數百人跪于地上,最前頭一人雙手舉著一件東西,紋絲不動。四周衛士虎視眈眈,手中長槍都放下對準。有人聽得背后馬蹄聲急促,回頭一望,突然喊道:“是李右丞!”話音一落,那跪于地上的人紛紛起來,將徐衛一行人團團轉住,七嘴八知的說著什么。這些人情緒激動,攔住道路不讓他們通過。徐衛聽了半天才明白,他們是在向朝廷請愿。再一細看,發現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宮門衛士見狀,一擁而上想隔開他們。可這些年輕人寸步不讓,大聲呼喝著,推擠著,人吼馬嘶,場面一時極度混亂。

李綱身負皇命,急著回去交差,見眾人拒不放行,大聲道:“諸位學子不必擔憂,你們看這是誰?”說罷,望向種師道。

有人朝這邊看過來,發現種師道,臉色一變,奔到馬前仔細辨認,忽然伏拜于地,激動地喊道:“種公到了!”本來嘈雜混亂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學子們面面相覷,種公?真是種公?幾個人跑了過來,發現果然是種師道,遂奔走呼告。數百人云集種師道四周,將徐衛等人隔在外頭。與他并肩而騎的姚平仲面露不耐之色,低聲罵道:“這等窮酸腐儒,只會夸夸其談,真要事到臨頭,屁事不頂!”

徐衛料想,這些人便是京城的太學生。歷史上,正是以陳東為首的太學生聯名請愿,逼得趙佶趙桓兩父子拿以蔡京為代表的“六賊”“十惡”開刀。從古至今,中國的學生們從來都是熱血,愛國的代名詞,每每國難當頭之際,學子們都是振臂高呼,左右輿論,其力量不可小視。但話說回來,姚平仲所言也不是全無道理,書生空談誤國的例子還少么?

此時,太學生們激憤地向種師道訴說著朝廷上某某畏戰,某某又弄權辱國,蒙蔽官家。紛紛要求種師道率西軍擊退強敵,保境安民。李綱見場面無法收拾,官家又在宮內等候,遂下馬擠了過去,對種師道說道:“且打發了學子們,速速進宮面圣吧。”

種師道暗嘆一聲,他何嘗不想提王者之師御敵?只是,有的事情沒法對這些一腔熱血的學子們說,也沒有必要說。望著四周一張張英氣勃勃的年輕面孔,這位沙場老將于馬背上拱手道:“諸位稍安勿躁,此次回京便是面見官家。別的不敢保證,老夫定當克盡職守。”

學子們仍舊激憤難當,姚平仲惱怒,狂吼道:“你等讓是不讓?行軍打仗,抗敵御辱是我輩職責,何需你……”

種師道厲聲喝止,再三安撫太學生后,才得以通行。在宮門口下馬,解了兵器,一行人在李綱帶領下直奔講武殿。此時,任誰也沒有心情去欣賞這座宏偉的皇城,女真人將黃河以北攪得一團糟,除西北外,各路兵馬都被打殘打散。粘罕仍舊圍著太原,去年還算一派升平的大宋王朝,轉眼間便亂成一鍋粥。倒是徐衛注意到,這東京皇宮里,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已經不是夸張之詞,看來皇帝是真嚇怕了。

行至一處,眼前豁然開朗,長寬數百步的校場想來是皇帝檢閱三軍的所在。穿過廣場,拾階而上,種師道有病在身,走得極為吃力。剛過幾十階便氣喘喘喘,低聲道:“徐衛,希晏,你二人扶我走一程。”

希晏是姚平仲的表字,聽到這話,與徐衛上前架起種師道繼續前行。即便如此,他也是步履艱難,李綱在旁看到,忍不住嘆息一聲。國家倚若長城的大將已然是百病纏身,幾乎到了油盡燈枯之時。若有個三長兩短,朝廷還能指望誰?

區區幾百步臺階,種師道被兩個后輩扶著走上去,也不免滿頭大汗。到殿門口,還得休息一陣,才讓內侍進去稟報。趁著這個空當,他特意對姚平仲說道:“見了官家,不可莽撞,一切小心在意,不問你話切莫多嘴。”姚平仲心頭雖不喜,嘴上還是應了一聲。扭頭看了徐衛一眼,少保為何不說他?種師道又望向徐衛,一個字也沒有,只是微微點頭而已。

片刻之后,內侍出來報道:“官家宣種少保等晉見。”

空蕩的大殿上,大宋第九代君王趙桓身披絳紗袍,頭戴通天冠,正襟危坐。一張俊秀白凈的臉上,掩飾不住憂色,雙手雖攏在袖中,卻不斷地搓著。只有一名內侍立在旁邊,使這大殿分外清冷。種師道一行人入得殿內,推金山,倒玉柱,山呼萬歲。

趙桓的語氣顯得格外親切,甚至伸手虛托,朗聲道:“快快請起,老大人為柱國之臣,不必拘禮。”皇帝稱呼臣子,歷來直呼名諱,或親近些,便稱聲“愛卿”也是隆寵。如今趙桓卻呼種師道為“老大人”,其意義非同尋常。

種師道拜謝,以手撐地怎么也爬不起來,徐衛伸手去扶。趙桓一見,失聲道:“老大人這是……”

種師道勉強起身,告罪道:“臣征戰多年,舊疾復發,驚擾了陛下。”

趙桓臉上閃過一抹驚色,關切道:“老大人為國之長城,萬望保重才是。既然身體抱恙,從今以后,面君不必下跪,入宮可乘軟轎。朕初登大位,國家又是如此局面,卿等都是帶兵之人,掌國家之戎器,朕還需卿等勉力團結,共渡時艱。”

面君不跪,向來是把持朝政的權臣和勞苦功高的元勛之專利,種師道聽罷,堅決推辭。無奈趙桓再三不肯,只得接受。禮節已畢,官家命人賜座,便詢問起前線戰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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