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鉞望著面前恍若已經陷入魔障尚且不自知的相思,“仇恨是人負重前行的枷鎖,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你說,你已無家人,可就說你為了的顧歡……我知道的顧歡是個灑脫爽快的姑娘,她若知你因她自苦,甚至為了她執迷不悟,賭上自己的未來,才是要讓她不安寧吧?”
相思抬起頭望著面前的男人,哪怕是在勸說她,那語調仍是不疾不徐的沉穩,面容更是沒有半點兒的焦切,哪怕是怒色,看著看著,相思便是倏忽笑了,“真是想知道,沈大人你……什么時候才會發怒。或是又有什么人才能讓你發怒?”
只是看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她。
看著沈鉞皺起眉心,相思妙目輕閃著道,“沈大人無需再勸我,沈大人想得開,奴家卻未必。沈大人看在我家姑娘的份兒上,這些年來始終對奴家多有看顧,奴家感念在心,我家姑娘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也會心存感念。沈大人亦是灑脫,大可以拋開過往的一切,自在過活,不用再為奴家所累。”
“奴家聽說,大人最近有了心儀的姑娘,還未曾恭喜大人。”說這話時,相思一雙妙目輕瞥著沈鉞,見他眉心蹙得更緊,便是笑了起來。“大人莫要多想,這凝香館日日多的是官場中人出入,偶爾,也有大人的同僚。大抵都聽說過奴家是大人的相好,在奴家面前難免會透出些話風來。”
“大人這個年紀了,是也該成家立業了。只是大人一直不娶,奴家還以為……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大人青眼,奴家怕是無緣得見了,不過,就沖著奴家與大人的一場緣分,喜酒喝不著,這禮卻是不能少的。怕是還要代我家姑娘也送上一份禮才是。”
相思言語時,面上自始至終帶著笑。
可沈鉞望著她,那雙如凝深墨的眼睛卻是一點點沉黢,片刻后,只沉冷著嗓音說一聲“你想多了”,想多的到底是什么,卻沒有多言。
話音剛落,便是轉過了身,開了門,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相思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收起,望著面前還在顫動的門扉,心一點點沉入谷底,他方才……可是有些生氣了?
為了什么?是因為她提及了姑娘,還是因為提及了他如今心上的那個人?
從凝香館出來,漫無目的走了許久,沈鉞也不知自己要走到哪兒去,待得抬起頭來時,才發覺自己竟是走到了三柳街,抬眼處,便是葉家的鋪子。
他忍不住扯起唇角,低低笑了一聲,不知是走得太久了,有些累了,還是怎么,他突然便不想走了。
懶步過去,走到了葉家鋪子外的石階上,一屁股便是坐了下來。
片刻后,干脆仰躺在那石階之上。
沒有苑西街的燈火通明,流光溢彩,夜晚的三柳街安靜得只聞風聲,這樣的靜,卻讓人的心也從躁動點點恢復了安寧。
天上烏云重重,雖非雪驟的樣子,可卻也無甚月色可享,可沈鉞就這么看著,看得專注,且看著看著,那雙眼里的墨色漸漸散去,又如夏夜晴空一般明朗起來。
片刻后,他驀地一個鯉魚打挺便從石階上躍了起來,轉頭望了一眼身后靜謐的院落,瞧見了那棵枝丫橫生,卻已枯葉落盡的棗樹,倏忽扯起唇角一笑,而后轉身,大步走進夜色中,步子輕且穩,透著股子拋開什么的灑脫,與決定了什么的明快。
葉辛夷昨晚夜游回來后,睡得很好,當真只將昨夜的一切當成了活動手腳,沒有放在心上一般。
清早起來,便是帶著笑。腳步輕快到了鋪子里,迎著朝陽,開了門板,卻沒有想到,門一打開便瞧見了站在鋪子外的人。
梁申居然一大早就來了,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肩衣上都落了一層淡淡的霜色,神色有些沉凝,聽得開門的動靜,抬起頭來,與葉辛夷四目相對,他的面色有一瞬的糾結,卻到底還是邁步上前來。
葉辛夷望見他時,臉上的笑容便是緩緩收了起來。
梁申走到她面前,卻是默了片刻,開口時,聲音緊繃且暗啞,“辛夷,對不住。”
這一聲“對不住”是什么意思,葉辛夷自然懂。
“沒什么對不住的,原本你與我也沒什么要緊的關系,與磊子哥和賀家更是非親非故的,你不幫忙,也是清理之中。何況,那是你舅舅,你自然該聽他的話。”葉辛夷語調淡淡道,在她自己聽來,已很是善解人意了,善解人意得讓她自己都覺得稀奇。
可梁申卻是聽得皺眉,“辛夷,你別這樣,你若是有什么氣,只管撒出來,就是別這樣。”
“我怎樣了?”葉辛夷被氣得笑了,“笑臉相迎,溫和有禮,我的待客之道梁老板不滿意?那不如梁老板說說,想讓我如何吧?我斟酌斟酌,看能不能如了你的愿。”
“辛夷,我知道你心里有氣,這樣,你打我,或者罵我,只要你能消氣,怎么樣都好。”
“梁申,我倒是不知道,你還學會這一招了。若是今日磊子哥不是平安出來了,你還有沒有臉面登我家的門?你讓我罵你,或是打你?是認真的?”
梁申本已被她說得目光微黯,聽得這一句又恍似聽見了希望,忙不迭點頭應道,“自然是真的。”
“可那有用嗎?難道我罵了你,打了你,下一次,你便能不聽你舅舅的,轉而聽我的了?”葉辛夷反問,見得梁申變了臉色,卻是被她的話生生噎住了一般,她嘆息一聲,“既是無用,又何必多此一舉?”
冷風過,兩人之間的氣氛也瞬間沉凝下來。
葉辛夷默了片刻,“梁申!”抬起臉,卻是正色,“你我也算有幾年的交情,有同門之誼,亦有合作之義,更曾同歷過生死,這般的情誼,我自認待你尚算真誠,自然也知你為難。你我如今,已算漸行漸遠,未免你難做,往后,還是依著你舅舅的意思,你我盡量少往來吧!”
“回去后,你將咱們合伙做的生意好好算一算,該怎么了結,你說了算,我都沒有意見。”
恍若沒有瞧見梁申一寸寸白下的臉色,葉辛夷讓自己狠下心來,一字一句皆好似含了冰渣,說罷,便是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