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夢(8)
余宸道,
“那便是他開了價碼,而你不動心了。”
宮長訣道
“這段日子,玉塵只會憑心選擇自己的夫婿,所有的世俗附加條件皆化作烏有。玉塵覺得好,那便是好,若玉塵覺得并非良人,縱使從前糾纏恩怨,也不會相伴。”
余宸聞言,心中一動,看向宮長訣,她說這話,無疑是在給他機會。
宮長訣道,
“五皇子生與西青,長于南岳,只怕未見過大周長安這般細致入微的茶樓酒肆,要逛完,也需要個幾日,只可惜如今街上無人,五皇子見不到長安十分之一的繁華。看來看去,也是無趣。”
余宸道,
“本王在此見你便已足夠。”
宮長訣笑,余宸的眸子濕漉漉的,像是小鹿一樣漂亮的眸子直視著宮長訣,道,
“如果楊晟承諾給你什么,我會給你百倍,不要答應他,可好?”
宮長訣垂眸,笑道,
“你不在大周之中,不知道宮家與皇室的種種恩怨,若五皇子知道,便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我宮家與大周皇室楊家不共戴天。”
宮長訣抬眸看他,
“五皇子在街上隨便找一個人問問,恐怕得到的答案都差不離。”
余宸握著茶杯的手一緊,他聽過,所有,他才敢這么孤注一擲地和楚冉蘅打那個賭。
楚冉蘅與宮長訣之間是太皇太后賜婚,想必也是因此才有了相知和靠近的機會。而定王與宮家相互扶持,兩家是世家,楚冉蘅與宮長訣必定從小相識,倘若有情,必定不會拖到如今才攜手并肩。
那么二人只可能是被流言和婚約綁到一起的。
這樣的關系最是容易散,而宮家怨恨大周皇室,便極難在大周之內安慰生存下去,就算是楊晟給出了再多承諾,但凡宮家在,楊晟必定如鯁在喉,這一點,宮長訣不可能沒想過。
這種情況之下,宮長訣很有可能放棄大周而選擇西青。
而他作為西青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自然可以許給宮長訣容宮家的一席之地,宮長訣也應當知道,西青正處于征戰諸國,開疆擴土的時候,宮家這種極武之家,必定會受到西青重用。
而且,到時候大周亡了,宮家到底還不是要歸屬西青的?早一點晚一點兒又有什么區別呢?
宮長訣只是握著杯子,長長的睫毛垂著,似乎在出神。
余宸看著她,忽然又覺得之前他所希冀的種種,也未嘗不可以實現。
待大周亡了,他依舊許給楚冉蘅爵位,收攬其成為自己的人,到時候,成為好友大抵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宮長訣沒有說話,而是任由余宸去猜想她的意思。
雪飄進屋里,白茫茫的一大片亭臺樓閣,被框在大而廣的明支夜闔的窗子中。
紛紛揚揚,滿世界皆白。
宮長訣輕輕放下茶杯,
“五皇子殿下知道什么最難得到嗎?”
余宸抬頭。
宮長訣道,
“是人心。”
“宮家為大周拼死拼活數百年也得不到帝王的真心相待,宮家也倦了,不想再這么無意義地糾纏下去。”
“不知道五皇子殿下能否許給長訣人心?”
宮長訣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
余宸緩緩道,
“楊晟做不到的,我會做到。”
余宸的手越過桌子想去握宮長訣的手,宮長訣一縮。
余宸似乎是想到了她會躲,也不甚驚訝。
“長訣,相信我。”
又是要她相信。
此二人殊途同歸罷了。
宮長訣輕輕嗯了一聲,余宸仿佛受了極大的鼓舞。一直帶著壓制不住的笑意與宮長訣說話,說的不過是些西青皇宮里的事情,真要只從這里看,余宸其實比楊晟好得多。
起碼他會多幾分真心,會告訴她宮里哪個娘娘不好惹,暗示她到了西青皇宮小心著別惹上才是。也會告訴她哪里的景最好看,哪里的人最少,夜間可以過去尋個清凈。
他是真的在考慮她,而不是把她當做籌碼和以物易物的商品,換了就算了。
宮長訣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搭上幾句話。
一時間,氣氛竟然也算和諧。
待她出來時,已經是晚上,滿街燈火通明,宮長訣只打了傘,慢慢地走,梳妗就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后。
縱使宮長訣什么也沒有表達出來,梳妗也能感覺到宮長訣身上低沉的氣氛。
小姐不開心。
但……小姐是因為什么不開心呢?難道是因為與西青五皇子的相處不愉快嗎?可是,明明也還算是融洽,小姐為什么不開心?
梳妗在宮長訣身后亦步亦趨地走著。
忽然看見一個粗衣男子在角落對她招招手,那是她遠道而來的表哥。
梳妗被賣入宮家,變成奴籍之后,也唯有這個表哥不嫌棄她,還時常來給她送東西。
因為聽她說要出門,表哥總是不放心,要偷偷跟著,送她回到宮府才算,還要順便看看小姐對她好不好,是不是非打即罵。
梳妗對表哥笑了,只是一笑之間,卻忽然想起一個人。那個在花燈節那夜贈她嫦娥奔月燈籠的人
明明也交換了信物了,他也承諾了會來娶她。但現在,她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到他了。
新帝登基,他要準備恩科考試,她能理解,但是總是心中壓抑。
表哥將一袋畢羅塞給梳妗,梳妗有些驚訝,然表哥只讓她快跟上小姐,這畢羅是自己做的,一定要好好吃。
梳妗打著傘,猛然止住了腳步,她懷中的畢羅還在發燙。
是啊,她怎么就沒想到。
這兩天,陛下和西青五皇子都來過帖子,甚至西青五皇子還上門拜訪。
禮物不要錢似的往宮府里送。
但是楚世子卻始終沒個消息。從這場賭約開始到現在,連一句話都沒有。
梳妗摟住了懷里發燙的畢羅,
是啊,看著別人對自己的好,總是會忍不住地想,該對自己好的人并不在身邊,對自己好的人,本來不該是現在這些人。
小姐也是一樣的心情嗎?
因為旁人對自己越好越重視,就對自己心中的那個人對自己的漠視越難受。
旁人都對自己好成這般模樣了,那個該對自己好的人卻無動于衷。
小姐該難過,該生氣的啊。
小姐面對這兩個長袖善舞的男人,本來就是孤軍奮戰,楚世子還不陪在她身邊,也沒有一句安慰,連看都沒來看過一眼。就更該生氣了。
梳妗忙追上宮長訣,宮長訣打著傘,好像在走神,路也走錯了,直到梳妗追上來,宮長訣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
梳妗喘著氣道,
“小姐,您是要去別的地方嗎?”
宮長訣握住傘柄的手緊了緊,她要去哪嗎?
她抬頭,前方的路被雪鋪滿,而兩盞白色的燈籠在門口搖晃,被燒得支離破碎的殘垣斷壁還在原地,被厚厚的冰雪覆蓋。
掉下來的牌匾上的定王府三個字也被雪埋沒。
她無意識地,想去那里啊。
梳妗試著安撫道,
“小姐,時候晚了,咱們回去吧。”
宮長訣握住傘,無來由地,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滑落。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覺得心里壓抑,壓抑得她想哭。
她也覺得不該這個樣子,可她壓制不住這份翻涌的心情了。
宮長訣自己甚至都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不就是分別了一兩日?從前,分別一年半載,一直看不見對方的時間里,她也沒有這么心亂如麻,沒有這么難受想哭。
她現在為什么變得這么脆弱,這么一點兒小事都忍不住生氣。
宮長訣握住傘柄,她甚至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生氣的,可是她真真切切地生氣了,還委屈地哭了出來。
大雪飛揚,梳妗忙替宮長訣擦干眼淚,
“小姐,咱們回去吧,天寒地凍的,凍壞身子就不好了。”
宮長訣搖搖頭,她一步步往前走去,站在支離破碎的定王府門口,蹲下身子,伸出手將那塊殘破的牌匾上的雪撫開。
燙金的“定”字完完整整暴露在面前,她蹲在那里,只覺得心里不舒服,像被一塊巨石重重壓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如此執拗地拂開了那些積雪,梳妗幾次三番勸解,宮長訣仍舊用自己已經凍的通紅的手在那塊牌匾上擦拭。
雪水融在她手心里,冰涼刺骨,她卻感受不到半分。
原來她現在也還有這么幼稚執拗的一面,她現在才知道。
不知道在那塊牌匾前站了多久,梳妗才聽見宮長訣輕飄飄說一聲走吧。
梳妗的腳步也虛浮著,大雪凍得她的腿發麻。
而跪在雪中的宮長訣,不會好到哪里去。
只是她一句也沒說。
梳妗只覺得宮長訣身邊的氣氛越來越冷,小姐似乎更生氣了,比剛剛還甚。
剛剛也許還有些委屈,但在雪中呆著這么久,這雪把委屈與怨念冰凍,大抵只剩下生氣了。
梳妗亦步亦趨地跟著宮長訣,宮長訣的腳步越來越快,似乎在和自己較勁一樣,梳妗跟得都打不住傘,一看宮長訣,早已經不知道把傷扔在了哪個角落。
這委屈的傘,就算是代姑爺受過吧。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手機版閱讀網址:.shukej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