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面子不是靠人給的,是自己掙的,這個道理你不懂?”
“我我我,我沒有碰她,我真的沒有碰她……”
“你要碰她那你現在就不是頭頂多個洞了親。”
孫才一咬牙,手指一撥,鋼鞭被他再次解散,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是我失心瘋,是我發了昏,是我得罪了姑奶奶,我給您賠罪……您不稀罕我認罪,那要什么您說!”
文臻頓了頓,目光一閃,撮唇一吹,那些鳥獸們便作鳥獸散。
其實也不是真的聽了孫才的話動心,而是她的哨聲馭獸之術雖然一直在練習,但畢竟不夠精深,只能維持一炷香功夫,也只能把鳥獸們喊來,喊來之后鳥獸們會依本能進行攻擊,但是時間不久且不受具體指揮,再呆下去,亂七八糟的撲擊就有可能給孫才鉆到空子,甚至這些獸們有可能不耐煩,反過來攻擊她。
說到底她并沒有掌握真正的馭獸之術,所以才把這一招一直留到最后對付孫才。
當然,之前她也用過兩次,一次是喊來了一只猴子,悄悄推了木壇壇主一把,一次是和屠絕對戰,喊了一條毒蛇從樹梢上游過去,咬了屠絕一口。
她嘴角一翹,哨子發出一聲短促音,吐了出來。
游蛇滑動之音柔曼,飛鳥振翅之音瑟瑟,猿猴們甩動長臂驚動林木蕭蕭,淡色的煙霧里,山林之王緩緩走過,黃黑色的皮毛若隱若現,皮毛之下肌肉和筋腱無聲而有力地彈動。
漸漸都消失在霧氣和山林之中。
孫才急促地喘息,平時他并不會這么不濟,但是他怕扈三娘的毒,一直閉氣,又怕扈三娘的小手段,穿上了分量不輕的軟甲,這些都非常耗體力,和野獸們相斗雖然時間不長,他已經渾身汗透衣裳,快要虛脫。
感覺到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獸們已經離開,而扈三娘輕輕的腳步聲到了近前。
他垂下眼,嘶啞虛弱地道:“我這就給你賠罪……咄!”
聲音如爆破般在唇間迸出,那是調動全部真力而爆發的余音,而在聲音發出之前,他腕底一翻,一道冷光似冰川自極地生,直刺文臻心口!
他還留了一截鋼鞭,一直藏在腕下!
就等此刻!
眾獸驅散,扈三娘防備已去!
而他十二分全力,將這極短距離內的一刺,刺出生平未有的速度,如電如光。
他信這一刺,便是大當家也躲不開!
文臻果然躲不開。
她只來得及一轉身,剎那間束發帶被過于猛烈的勁風割斷,長發甩開,共衣裙飛舞,在玉階上團團舞開一朵淡黃色的花。
烏黑的長發猛地從孫才面上拂過。
孫才已經感覺到鋼鞭和文臻的要害只隔寸許,只要自己的手輕輕往前一遞,便是血濺當場的結局。
他唇角綻開一絲冰冷而得意的笑意。
他做這些的時候,都是半閉著眼睛的。
因此此時已經是正午,山頂之上,日光刺目,武人對戰,哪怕是陽光環境風勢,有時候也是勝負的關鍵,但這都是高手才有的認識。
孫才是高手,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自然一直選擇的是避開陽光直射的位置,但是剛才文臻走到他身邊的方位,令他想要出手,就必須半轉身,臉正好迎上了正午的陽光。
他只能瞇縫著眼睛。
陽光太亮,陽光里某些也很亮的物事,自然就看不見了。
隨即孫才便覺得唇角一痛。
有那么一瞬間,他還以為是不是天氣干燥,唇角因為笑得太過開心而裂開,但隨即他就發現,自己那個笑容竟然收不住了。
像忽然被釘子釘住,就那么凝固在那樣的角度。
釘子……
他垂下眼,看見自己的唇角,竟然真的釘了一根針。
那根細細的針,不僅釘住了他的唇角笑意,還在不斷凝固他的肌膚、筋脈、血肉……麻痹的感覺,閃電一般蔓延至臉至頸至胸……
因此那陰險的一鞭,也就功敗垂成,在離文臻心口還有毫厘距離的時候頹然垂落,只將文臻衣襟稍稍劃破一絲。
孫才盯著那針尾端,只覺得那小小一點不斷放大,最后化成眼底無盡絕望的黑影。
心中驚濤駭浪,不能止歇。
怎么可能?
那針哪里來的?
明明他在出鞭的同時,雙臂交擊,封住了對方一切可能的四肢動作,并做好了迎接對方身上發出的一切暗器的準備。
事實上在那一霎,他確信對方來不及任何動作,只能躲避。
那么針從哪里來?
他抬起眼,正看見扈三娘那一頭飄飛而過的好頭發。
頭發里隱約幽光一閃。
頭發!
孫才張大了嘴,他從來沒想過,有人竟然連頭發也可以拿來做武器!
而方才她走過來時候的站位,明顯也是計算過的,逼他直面陽光無法睜眼,因此也就無法及時發現那根針。
扈三娘到底有多少手段?
早知道就不該招惹她……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文臻手一攏,已經將頭發攏起束好,然后一個轉身,唇角盈盈的笑已經換了憤怒和不屑。
“堂堂當家,竟然偷襲!”
這一聲傳遍千級玉階,隨即她閃電般一轉身,一腳蹬在孫才的背心!
一聲悶響,孫才僵硬地倒下去,順著臺階,一路骨碌碌滾下去。
底下幫眾們呼啦一下散開,沒人幫忙攔住,也沒人試圖勸解。
一來是之前有賭約,二來眾人也不恥孫才假作認輸,乘機偷襲的下作伎倆。
愿賭服輸,才是江湖本色。
孫才一路僵硬地滾下去,可以想見,等這一千級滾完,傷勢還在其次,半生臉面也就此滾散了。
臺階上,眾人仰首看著文臻,日頭正當中,凝在湛藍的天際,因過于燦爛而不見邊界,而文臻就在那一片無邊的金白之色中,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那女子精巧秀致的輪廓,如被山巔浮云烈日捧出的一顆明珠。
令人心生贊嘆,隨即凜然。
這一路千級上天梯,上的并不是天梯,是一個人的膽氣勇氣心性和智慧。
是敢于挑戰和蔑視既有之規,敢于出拳向天破,不懼任何不可能,只看自己能不能的心志。
這一路遭逢,也并不僅僅是武力,還有欺詐、攻心、騙局和排擠。
如果扈三娘心志稍有不堅,性情稍有綿軟,那么早已半途停步,或者接受綏靖,或者相互妥協,或者和光同塵,那就不能見此刻山巔大風吹浮云,日色耀青松。
今日只有一人上天梯,今日只見一人上天梯,從末一級至巔峰,自創奇跡。
今日數千男兒,黑壓壓的人頭從階梯之上一直排滿廣場之上,此刻仰望那少女,在無盡的羞愧和自慚之后,心中都飄過一個粗體的大字。
“服!”
就在眾人情緒最飽滿,最澎湃,最激昂,最殷切地等著今日最騷扈三娘說些什么同樣飽滿澎湃激動人心痛打落水狗的宣言的時候。
臺階上端,女大王最新宣言果然爆響。
“我知道你們一定開了賭局!”
“快把輸了的銀子交上來!”
一陣死一般的靜默。
臺階上的葉子飄啊飄。
遠處有一聲人體滾到底的咕咚之聲,但是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一刻鐘后,君莫曉在廣場上擺了張桌子,眉開眼笑地親自收錢。
共濟盟幫眾帶著一臉偶像破滅的喪,排隊交錢。
文臻下階來,燕綏迎著她,將手里只剩的半包瓜子遞給她:“打得好看,獎勵。”
文臻白他一眼,中文已經拎著孫才過來,道:“這個腌臜貨已經交代了人在哪里,我們派人去接了。”
過不一會兒,就看見一行人進了廣場,果然聞近檀在其中,文臻遠遠看見她并無狼狽之相,頓時放心。
就知道小檀不會吃虧!
但隨著那行人越走越近,文臻的臉上表情越來越古怪。
聞近檀除了衣裳有點臟,毫無不妥,但是另外幾個一看就是燧峰頭目的人,怎么那么狼狽?
一個頭發燒了半截,一個褲子成了短褲,短褲的下方還有血流下來,一個滿臉扎了刺,還有一個嘴腫著,腫起掀開的嘴皮子中間,露出缺了的門牙來。
嘖嘖,真慘。
文臻也有點目瞪口呆,她是知道聞近檀是只披著羊皮的母狼,但終究不會武功,還是有些擔心的,但眼下瞧著,該擔心的好像是這些嘍啰?
共濟盟幫眾們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大家都看得出顧大哥不會武功,平日里性情也溫和到近至懦弱,都沒聽她說話大聲過,食堂里端菜上菜都低著頭,若不是容顏俊秀,實在存在感很低。
如今知道她是女人,又見扈三娘為了她搏命上天梯,怎么想這姑娘此刻也要形容凄慘,哭哭啼啼,但現在看來,哭的好像是別人?
扈三娘這一隊就不能惹啊!
文臻一看聞近檀臉上表情,就知道沒啥事兒,君莫曉倒是好奇,沖過去問長問短,聞近檀不勝羞怯地低頭,吭哧吭哧好半天,最后才耐不住周圍共濟盟幫眾好奇急切的目光,羞羞答答地道:“他們擄我到一個山洞里,四個人看守我一個,一開始倒也還好,后來就有些言語不妥,不過也沒說什么,我也沒計較。”
“然后我和他們談心,但我又不懂什么,只能說吃的,說啊說啊的,他們覺得餓了。”
姑娘你不懂嗎?姑娘你太懂了!
就像現代社會深夜曬美食被稱為報復社會,是一種最可恥的行為一樣,廚藝高超的人對奔波一夜的人說起各種美食的做法那也是一種近乎酷刑的非常可恥的行為。
那幾個嘍啰不吞口水大家可以跟他們姓。
“然后呢。”
“然后我就自告奮勇幫他們烤一種世上最好吃的肉,只是烤肉得打獵嘛,總得去兩個人打獵。”
“還得去一個人撿柴是不是,就剩下一個人了。”
“然后我不小心打翻了香水,那個人想非禮我……”
您真的是不小心嗎?
別的姑娘被擄都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強盜的綺念,您老人家好,您這是故意勾引是吧是吧一定是吧?
“然后我掏出菜刀,把他給剁了。”聞近檀羞答答。
“等等,他們沒搜你身?怎么會允許你身上帶菜刀?”
聞近檀羞澀地笑著,伸手理了理袖口。
她男兒裝扮,袖口緊束,此刻眾人才發現,她緊束的袖口用的并不是帶子或者護腕,而是薄薄的精鋼片兒。
兩只手的精鋼片兒連起來,就是一把菜刀。
“撿柴回來的人沒發現少了個人?地上的血跡怎么處理?”
“我撕了他的褲子接血,放了把香粉掩蓋了血腥氣味,撿柴的人回來沒看見人自然要問,我告訴他人到洞里面去放水了。他去查看的時候我生火,火里順手放了一把毒。”
君莫曉打破砂鍋問到底,存心要讓那些聽得目瞪口呆的共濟盟傻逼以后再不敢輕視女人。
“然后那人被毒倒咯,然后我把他和先前那個一起拖到洞口,讓被毒倒的那個壓住被砍倒的那個,等到那兩個打獵的人回來,看見那一幕,都以為是我被……我被那個了呢……”聞近檀再次羞怯地低下頭。
共濟盟
姑娘你好,姑娘你狠。
還要問嗎?不用問也知道,那兩個打獵的倒霉蛋回來,看見的就是那洞口的風光,被壓住的人肯定是看不清男女的,兩個打獵的自然認為是同伴不守規矩,搶在老大之前把女人給嘗了,惱怒驚懼之下肯定要搶進去,然后……
然后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給爆了。
真特么的……丟人啊。
再回頭看見聞近檀臉上那真實的羞赧,眾人的心情就更復雜了。不知不覺圍著的圈子也悄悄散開了些,再散開了些。
惹不起,躲得起。
只是雖然內心情緒復雜,但是江湖兒女,對于有本事的人終究自有一分好感在,尤其聞近檀根本不會武功,依舊擁有這般勇氣和智慧,這也是讓人佩服的事,人群雖然散開了些,但看文臻一行人的眼神,卻比先前要明朗許多。
在之前,扈三娘這一行,雖然開辦食堂,給大家帶來了不少好感,但終究缺少幾分尊重,不然也不會發生聞近檀被擄的事情,當然從今日之后,人們的心態便不一樣了。
所以交銀子也交得爽快,沒有任何賴賬的事情發生。
上頭有腳步聲傳來,眾人看去,卻是壇主以上的大頭目們也已經下了階梯,正向文臻走來,眾人瞧著,卻覺得有些尷尬,共濟盟歷史上還從未有這樣大批量的高層被擊敗的事情發生,也不知道這些大佬們此刻會怎么想。有些心思重的人不禁緊張起來,生怕大佬們手一揮,下令群毆,那場面可有點不大好看。
文臻卻面色坦然地迎著眾人,并不怎么擔心。
這些人現在還能自己走下來,大多都是自己手下留情,下的毒很輕過一陣子就能自解,打的拳很輕不在要害,如果他們連這點都不明白,她不介意讓他們下次記得更清楚一些。
另外,她還有位大當家沒挑戰呢。
當然,大當家也根本沒站在階梯上方。
按照共濟盟上天梯的規矩,大當家身份特殊,是可以不用站在那里的,畢竟一幫之主身份特殊,不能輕易變動。但是到底大當家可不可以不接受挑戰,上天梯規則里并沒有規定,大抵就是想含糊了以便留下轉機,之前也沒人在意這點,畢竟也沒人能像文臻這么騷,一路打上去直到最后一階。
但含糊就意味著并沒有說大當家不應該接受挑戰。
文臻瞇著眼睛,想著剛剛解了毒的大當家,蕭離風蕭先生,肯定是沒有興趣再嘗一遍自己的毒藥的。
她抬起臉,笑出一臉燦爛,道:“各位大佬們好,都下來啦?上天梯就這么結束了?可我還有一級沒來得及跨呢。”
眾人臉色有點怪異,鳳翩翩瞪她一眼,道:“說什么呢,別總裝模作樣成不成?”
屠絕卻已經神情恢復如常,對先前兩人互陰的舉動云淡風輕,一臉從容地道:“三娘說話真是有趣,不過三娘你自己也算是大佬了,以后多少得莊重些,不然如何服眾?”
大護法向來在大當家不在的時候,主持幫務,這話便等于定了基調,人群哄地一聲熱鬧起來。
文臻有點納罕地瞧著屠絕,還以為他要不甘心出點幺蛾子,沒想到這些當家們這么快就認了。
轉眸一瞧,眾人神情卻沒什么意外的。
文臻畢竟來共濟盟時間短,不知道上天梯對于共濟盟便意味著鐵則和規條,既然一路飆上青天,青天就有她的位置。眾目睽睽下,哪位當家也不敢冒大不韙,挑戰已成圭臬的信條。
破壞規則,意味著動搖共濟盟的根基,沒人敢冒這個險。
司馬離倒是眾人中神情最坦然的一個,很平實地對金壇壇主道:“你壇中管不法行為處置事宜。對于孫才強擄幫眾之事,開法堂處理。”
金壇壇主很樂意地領命,帶著屬下,拎起孫才和他的嘍啰們遠去。
孫才本已經到了極高處,可惜卻在最后輸給文臻,按規矩現在連壇主都算不上了。
眾人再次讓開道路,無人求情。
屠絕也沒有多看那邊一眼,對文臻道:“三娘今日一日上天梯,自底層直上青天,是為共濟盟立派以來未曾有之盛事,當開宴以紀之。”
這便是慶功宴了,文臻還沒回答,君莫曉已經興高采烈地道:“好啊好啊,我給你們做幾個我的拿手好菜!”說著大聲招呼道:“兄弟們,食堂今日再次開放,想吃好菜的去幫忙!”
很多人大聲應好,當下就有一幫人熱熱鬧鬧應了跟著君莫曉去飛流峰。那個打臉帝喊著聲音最高,跟得最積極,中文站在燕綏身邊,斜眼一眼一眼地瞟著。
文臻也不推辭,這一頓宴席是題中應有之意,想來經過上天梯,也不會有人敢在宴席中做手腳。
也來不及和燕綏說什么,就有一大幫子弟擁過來,簇擁她回飛流峰,她轉頭去看時,卻見燕綏留在人群后頭,而他身后,一個矮矮的身影一閃而過。
文臻眉頭一挑。
燕綏的手下侏儒們一直主要在外頭,負責燕綏和山外的信息聯絡,畢竟太子還帶著剿匪大軍在西川,燕綏不可能和她只躲在山中不問世事。
發生什么事了?
------題外話------
這里是存稿君在無私奉獻,這里是存稿君在要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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