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大包廂再次傳出大笑聲打斷丁遙說話時,
她筷子一扔,拉開椅子就出去了。
“你”夏藤還沒來得及攔她,
丁遙已經推開了那扇包廂門,靠在邊上,“各位逢上什么喜事了,
笑個沒完沒了的”
包廂里一屋子都不是善茬,
安靜一瞬,
有人回話“關你屁事”
丁遙笑了笑,笑意卻透著嗖嗖的涼意,
“吵著我了,
就關我事。”
一大塊頭出聲“過來找茬來了”
丁遙要說話,席間一個男生打斷,“阿虎。”他叫住大塊頭,繼而道“我讓他們安靜點,你出去吧。”
男生頭都沒抬一下,一直看著手機,
完全沒把門口的人放在眼里。
丁遙最不爽跟人說話對方不當一回事,
看他半晌,冷嗤一聲,直起身,胳膊帶過門重重一摔。
“砰”的一聲。
丁遙前腳出來,那門后腳就被打開,
大塊頭沖出來,
提著一個酒瓶,
“你給誰摔門呢”
店里其他客人嚇得一陣驚呼,丁遙還沒走到夏藤他們那一桌,聽見這聲,直接扭身,“怎么著摔你臉上了”
老板怕鬧事,趕緊跑過來,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又不敢上前,急得跺腳,“哎喲,哎喲,你們可別動手呀”
包廂里又出來幾個人,拉了大塊頭一把,“阿正說別鬧。”
丁遙一頭齊肩短發黑西裝,濃黑的煙熏妝和唇釘,怎么看怎么不好惹。大塊頭不服她一個女的氣勢這么強烈,拿酒瓶晃晃悠悠對著她“我警告你”
丁遙懶得聽,“少拿酒瓶指著我。”
“你”
大塊頭要發作,酒瓶被人從手中拿掉,祁正放在一旁桌子上,手拍上他的肩,把他往包廂里推。
“別給老板找麻煩。”
大塊頭還氣呼呼的。
“丁遙,回來。”后面也傳來一道聲音,許潮生不想和這群人有染,“走了。”
按道理說,祁正沒心思去管這女的還有什么同伴。
但是,他回頭了。
第一眼先看到夏藤。
第二眼看到剛才說話的男的,面生,很高,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與夏藤出奇的一致。他已經穿好大衣,準備離開。
第三眼,是他抓在夏藤手腕上的手。
祁正目光一點一點下移,再一寸一寸挪回去。
許潮生不喜歡他的眼神,充滿了幾近野蠻的掠奪性。這樣年輕的面孔,一張臉卻讓人看不到朝氣。
他把夏藤拉到自己身后。
這種下意識的保護動作,讓祁正太陽穴跳了一下。
夏藤怕他鬧事,更怕他們倆互相認出來,這比大塊頭發作更恐怖,她在許潮生背后輕輕對他搖了搖頭,目光有一絲懇求,她希望祁正能給她一回面子,聽話一回。
但顯然,祁正做不到,他沒有那個忍耐力。
他說“你搖什么頭想讓我裝不認識你”
夏藤呼吸一窒。
這個語氣,一聽就是生氣了。
許潮生眉頭緊起,回頭,“你們認識”
還能怎么辦,裝也沒得裝,夏藤低頭,“嗯。”
“還有你,松手。”祁正看著他倆抓在一起的手極為礙眼,“還沒拉夠”
這個語氣,許潮生想起了點什么。
他轉過去打量他,“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呢”祁正冷笑,“你們城里人都喜歡明知故問么”
他就是出現在夏藤電話里的人。
和許潮生想象中的有點出入,那天這人惡聲惡氣的,他以為對方是個地方惡霸,類似于大塊頭那種兇神惡煞的長相。
然而,不是。
眼前是一位身形高瘦的少年。
過分狂妄而已。
許潮生見過俊男美女無數,能讓他留下印象的少之又少,但是,這位要算一個。
他有地方特性,在偏遠之地自由生長,身上的氣息是這里的水土造就的。比起皮相,更令人注意的是他幾乎不去掩蓋的張狂之氣。如今,人人逐漸趨于同化,在愈發逼仄的城市空間里,有強烈的個人色彩是件很難得的事。
但是,他再怎么有個性,也是跟著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
許潮生心底打量完,不屑于和這些人計較什么,問夏藤“你走不走”
他問的自然而帶著催促,因為他篤定夏藤會跟著他走,祁正卻不能問“你能不能不走”,他沒把握讓她留下。
丁遙不多話,直接走出飯店。夏藤看祁正一眼,說“我送他們回去。”
她不能為了祁正,撇下她的朋友不管。
祁正沒說話。
許潮生拉起她往外走。
位置很擠,路過祁正身邊,得他讓路才能繼續往前走。祁正就那么看著他們,慢慢后退一步,拉開一個椅子坐進去,給他們倆留出走過去的地方。
這動作,既是故意的,又不是。
他一直盯著她,盯到她出門。
沒有鬧。
但安靜的祁正比發火的祁正更嚇人,她琢磨不出來他想干什么。
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夏藤的手心出了一層細薄的汗。
許潮生松開她。“就是他”
夏藤知道他問的什么,點頭,心里想的是就不該來這邊吃飯。
“狂妄自大。”許潮生回想起那人剛剛的樣子,哼笑一聲,“一看就是沒經歷過大風大浪,現在還張狂得很。”
許潮生在氣頭上,夏藤便沒出聲反駁。她想,祁正應該是過早地經歷了風浪,才造就如今乖張的性格。
“你不是讓他給你等著么”丁遙一副看熱鬧的表情,“怎么這就完了”
“那都是些什么人,你讓我跟他理論”許潮生臉色不好,手一揮,“趕緊回,這飯吃的我窩火。”
能不起爭執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夏藤乖乖去路邊攔車。
還算運氣好,出來就搭上一輛出租車。
許潮生上了副駕駛,夏藤和丁遙并排坐進后排。
他倆說什么夏藤都回應的恍恍惚惚,沒辦法,她一半的魂兒還留在那間飯店。
就這么想著,手機震動一聲。
夏藤按開看。她沒給祁正的手機號打備注,看尾號就知道是他。
是一條短信,只有三個字。
你厲害。
有點兒咬牙切齒的意思。
她能想象到祁正說這句話的神態。
他剛才勉強算是沒讓她為難,放她走了,她知道他不可能就此打住。
夏藤關掉屏幕,按開,再關掉。
說什么都不對勁,不如不說。
回到賓館,夏藤和丁遙進了今天開的另一間房,她準備給沈蘩說一聲今天不回去了,手機又亮一下。
祁正又發來一條裝死
夏藤打了串省略號回過去。
她頻繁地看手機,丁遙勾住她的脖子,問“看什么呢一路都心不在焉的。”
一瞟就瞟到了屏幕上那條短信,“喲。”
夏藤也沒遮遮掩掩,丁遙起身,在她背上拍一把“這是要你哄呢。”
夏藤“你知道他是誰嗎”
丁遙都不用想,“飯店那個。”
她調高房間溫度,把衣服脫了,換上一件寬松背心,纏繞小臂的紋身圖案露出來,慢慢延上大臂。
夏藤驚了,“你怎么知道”
“我瞎啊”
丁遙丟開空調遙控器,一手端起煙灰缸擺在沙發扶手上,坐上去點煙,“眼睛都沒從你身上下來過。”
夏藤壓根沒注意到。
“還有,你當許潮生那個人精看不出來他拉你手都是故意的。”丁遙笑了,“你聽他說什么不想跟這種人理論,其實他心里也沒底。”
混亂之中,丁遙一聲未吭,在旁看戲,看得明明白白。
“你這同學,挺有意思。”
手機抖了一下,然后開始持續性震動,夏藤一看,抬頭,眼睛亮晶晶的。
“他打電話了。”
多讓人少女心泛濫的一句話。
夏藤還真是變了不少。
丁遙看在眼里,心里暗自為許潮生哀嘆一秒,然后手一伸,“拿來。”
夏藤燙手山芋一樣扔過去。
丁遙接起,“喂”了一聲。
一個字,那邊馬上聽出來,“電話給她。”
“給她干什么聽你罵她”
祁正沒好耐心,“你少管閑事。”
“你再狂。”丁遙悠悠吐出一口煙,“我把她帶走,你找也找不到。”
電話那邊,安靜片刻,一聲冷笑。
“不就是上海么”
沒人聽得出他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丁遙一口煙嗆住,“你他媽真敢說。”
祁正沒心情再和她扯東扯西,“二十分鐘,讓她回來。”
丁遙笑瞇瞇的,“十五分鐘,你過來接。”
說完,直接掛斷。
祁正沒再打過來,只發來一條短信,簡單明了兩個字地址。
夏藤佩服的不行,“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斗贏他的。”
丁遙笑得像只狐貍,捏住她下巴晃了晃。
“那是因為我手上有你,傻樣兒。”
祁正看著眼前的賓館,在門口停了好一陣兒才進去。
他看到地址的時候就猜到了,新區是塊肥肉,可不是人人吃得下的,能在這邊把酒店賓館開得風生水起的,昭縣里除了蘇家沒別人。
前臺是跟著蘇家做事好多年的阿姨的女兒,祁正進去,另一個前臺不認識他,道“外來人員都要登記。”
蘇家的人認出他,攔了攔前臺,“算了。”
祁正腳步一頓,折回去,身份證扔柜臺上,沒“享受”那份特權。
前臺看祁正一眼,又看同事一眼,后者道“登吧登吧。”
她望向祁正,聽這位小爺的名字比見過的面數多,祁正在蘇家是個相當敏感的人物,能提,又不能提。每回提起,都不免叫人想起那段傷心的過往,說著說著就要引起爭吵,為蘇家不讓祁正進門這事兒,蘇家大女兒不知道和家里吵過多少回。
但不提吧,留這么個孩子在外邊吃那些苦,又讓人不忍。所以蘇禾留給祁正的房子,蘇家沒收回,蘇池時常看他幫他,家里面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成想,這孩子如今這么大了。
登記完畢,前臺把身份證退回給他,祁正拿過揣兜里,一言不發地走了。
房間在四樓。
祁正敲門,等了好半天,門才打開。
丁遙立在門口,一手把門,一手夾煙,背心黑褲,胳膊上紋身矚目。
祁正面無表情要往里走,丁遙腿一伸,抵門框上,“十五分鐘,你遲了兩分鐘。”
“所以”
“所以她決定睡了,今兒不回去了。”丁遙說,“你回吧。”
祁正唇角一掀,皮笑肉不笑,后退一步,然后抬腿,把她擋在門口的腿別開,徑直往里走。
丁遙沒攔,他要沒這膽量,就不用追姑娘了。
夏藤在里面看電視,說是看電視,耳朵豎的老高,聽著門口的一靜一動,祁正突然走進來,她受驚的貓似的從沙發上彈起來,雙手背后,站著看他。
“慫樣。”丁遙沒眼看,撈過煙盒,轉身出門,“我去許潮生那兒,你們聊。”
丁遙變臉變的飛起,房間門一關,轉眼就沒影了。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電視機還不知死活地唱著演著。
祁正問“許潮生”
這名字從他嘴里念出來,很是讓人驚悚。
她不知道怎么說。
他往前走一步,“你不老實啊。”
夏藤往后退。
“惹我生氣,還讓我倒追過來,你是第一個。”
夏藤微弱地出聲道“他們倆是我朋友”
“閉嘴。”祁正把她按進沙發里,“讓你說話了”
夏藤緊緊抿住唇。
“一整天沒找我,都跟他在一起”
“你也沒找我啊”
祁正坐她旁邊,一手撈過她,掐住她后脖,不輕不重地揉捏,“問你什么說什么。”
“”夏藤渾身僵硬,感覺答不好隨時都能被掐斷,“他們也沒提前告訴我,早上才到的。”
祁正撩起她一撮頭發,問“什么時候走”
人家才剛來
“兩三天吧。”
“兩三天,你都要陪吃陪住”
“陪吃陪住”讓夏藤皺了下眉,但是脖子在人手里,她敢怒不敢言,“嗯。”
“那個許潮生跟你什么關系”
“朋友。”
祁正玩她頭發的手一頓,目光譏諷,“什么朋友可以隨便拉手”
夏藤“”她不知道還能怎么解釋。
祁正看她想生氣又不敢的樣子,說“夏藤,我最多忍兩天。”
他滿腦子都是許潮生拉著她的手離開的畫面,好像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他只能做一個旁觀者。
“你敢耍我,我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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