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夏藤在房間里縮著,

這兩天祁正都陪著她,

搶了她的手機,

沒有讓她看到任何不好的信息,

雖然眼不見為凈,

但她心里一直不踏實。直到今天早晨,她接到陳非晚的電話,她要親自回來接她,

夏藤才得以看到外面那些幾乎要爆炸的言論。

聲討,

辱罵,瞎編的黑料,

許潮生與丁遙,

還有最近正當紅的穆含廷無一不是踩著她。

原來,

已經嚴重成這樣。

她做了那么多心理準備,

一念之間,

全部崩塌。

祁正不讓她看,

她就把自己鎖進廁所,不知道看了多少,

又看了多久,

他在外面喊她,

砸門,

她什么也聽不見,黑暗無聲將她吞噬,

她能感覺到心臟的下沉,

血液在變涼。

祁正準備下樓喊人來開門時,

夏藤出來了。

出來后,她便坐在沙發邊,一句話也沒說過。

不哭不鬧不笑,這一回,她徹底失去了力氣。

“他是我同學。”夏藤木然地回答一句。

陳非晚把包放床上,想說什么,祁正先一步開口“有什么跟我說吧。”

她的狀態太差了,他看不下去她再被折騰。

陳非晚這才拿正眼看他,夏藤的眼睛繼承于此,但遠不及她母親眼中的閱歷與氣勢。祁正被這么盯著,沒有一絲露怯,他經得住。

思忖片刻,她又回頭看夏藤一眼,眼神示意他去外面。

走廊上,祁正安靜站著,少有的在長輩面前有所收斂。他突然想,夏藤和他大姨獨處時,肯定是縮著腦袋的。她那么慫,就沒見她硬氣幾回。

陳非晚穿高跟鞋,也沒眼前的少年高,她問“叫什么名字”

“祁正。”

陳非晚眉毛一挑,想起來了,蘇家的。

當年他父母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她在城中上學,每逢回來都能聽人嘮上兩句,她不喜歡背后說人閑話,沈蘩又是個軟心腸,旁的罵,她覺得可憐。由此,陳非晚對祁家也沒那些偏見。

這么一想就明白了,祁正身世跌宕起伏,從某些方面來說,他和夏藤,受著同樣的罪。

倒是沒想到,昭縣還有這樣的孩子,是她疏漏了。

陳非晚沒多廢話,她還有很多事要忙,“網上有人拍了你的照片,不過還沒鬧大,這事兒我想辦法壓下去,你這幾天多注意,如果實在有不怕死的找上門煩你,你可以直接報警。”

他和事件沒有關系,若是不慎被牽扯,走法律途徑是最有效的,也能最大力度的給夏藤省去麻煩。

雖然有點抱歉,但陳非晚不想再節外生枝,“什么都別說,因為每個字都會被扭曲,然后無限放大。能懂嗎”

祁正點頭。

“這兩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別讓你”陳非晚頓了一下,把“別讓你父母擔心”咽回去,道“還沒放假吧,別耽誤你上課。”

祁正不想走,可是她媽媽來了,他沒有再留下的理由。

“你”祁正聲音很啞,他咳了咳嗓子,“要帶她走了么”

問完就后悔。

不該問的,他不想聽到答案。

“處理些事情,就這幾天吧。”陳非晚路上走了一天,腳跟疼,她靠著墻,“再呆下去,等著被扒到祖墳么”

說到這個就來氣,她罵道“這群人,真他娘的不要臉。”

祁正啞然。

她和她媽,完全不是一個性格。

沉默片刻,陳非晚沒再找話說,無聲地趕人。

祁正領會到,想進去和夏藤說聲再見,還是作罷,他討厭這樣的離別,不如什么也別說,或許還有機會留給下次。

他轉身要走,陳非晚叫住他,最后問了一句

“你們,沒在一起吧”

在沒在一起,都得分開,她要聽的是男孩的態度。明事理,就別給夏藤找麻煩。

祁正背影停住,停了很久,久到腦海里上演完一幕又一幕,停在今晚夜空下的山頂。他聽見自己說

“沒,我們不熟。”

祁正沒走,賓館對面的馬路邊有片樹叢,他在樹底下站著抽煙。

衣服很厚,夏藤買的,但再厚也禁不住深夜的寒風,抽空兩包煙,腳邊全是煙頭,祁正凍得雙腿幾乎失去知覺。

一呼一吸全是煙味,他聞得想吐。又不肯走,全身僵硬,只能維持站立的姿勢,到最后,連呼出的氣都是冰的,他看了眼手機,凌晨三點,他在樹下站了兩個多小時了。

只剩最后一根煙,點燃的時候他想,抽完這根就走。

于是舍不得放嘴里,看著煙頭燃燒,煙霧全部散進風中。

快要燃到頭時,賓館門口停下一輛黑色的車。

祁正抬眼,感覺自己眼皮都快凍住了。

幾分鐘后,賓館走出兩個人。

陳非晚擁著夏藤出來,二人包裹的嚴嚴實實,夏藤始終低著頭,臉埋在圍巾里,隔著這么遠,他能感覺到她仍然沉浸在極低的情緒中。

陳非晚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夏藤半只腳踏進去,動作進行一半,突然不動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像在找什么,可最終眼前有的也只是一片茫茫夜色。

陳非晚催她,她回身,彎腰上車。

祁正沒有躲,他知道她沒看見他,她回頭的方向不對。

可是,她找了,就夠了。

為了那一眼,祁正回去后重感冒,發燒飚到三十九度。

他回的是西梁的家,一進門人就暈過去了,幸虧碰上祁檀在,沒死在自個兒家門口。

祁正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祁檀跟廠里請了假,又打電話給學校老師請了假,田波接到他主動打的電話,反應可謂相當的“受寵若驚”。

祁檀也算是體驗了回做家長的感覺。

祁正醒來又睡過去,反反復復,再次醒來,已是隔天下午。

一次休息了個夠,又發了很多汗,他不是嬌貴命,一覺睡醒,高燒竟然退了,只是渾身骨頭像被重新組裝過,生疼生疼。

祁檀上街買了粥,瞅著他醒了,拿鍋里給他加熱了一下,盛碗里端進他房間。

祁正扭頭看見給他送粥的祁檀,一時沒分清他倆到底誰發燒了。

祁檀打開窗戶通風,“你咋搞成這個樣子了我見你昨晚上凍得跟個冰疙瘩一樣。”

祁正用勁從床上坐起來,端起床頭柜的碗喝粥,有點燙,他喝的很慢。

祁檀難得多了句嘴,“年紀輕輕這么折騰,老了就是受罪。”

祁正從碗里抬起眼,“你說你么”

這話意有所指,祁檀閉嘴不答。

“有個事兒,我好奇。”

祁正喝完粥,把碗擱回床頭柜,手背抹了把嘴。“大城市不好么,當年為什么留在這”

祁檀動作一停,看向他,他和祁正正常交流的次數少之又少,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兒子在想什么。

“問這個干嘛”

祁正緩緩喝出一口氣,“就問這一次,說吧。”

還能為什么

祁檀靠著窗戶邊,對著窗外,“因為你媽。”

提及這個人,二人皆是一陣沉默。

這幢房子,曾經也是溫馨美滿的。

祁正嘴角一勾,有些諷刺,“這么偉大”

“偉大談不上,但至少我當初心甘情愿。”祁檀說,“留在一個地方,還是離開一個地方,不是什么大決定,可以因為一個人,也可以僅僅因為你愿意。你現在還小,懂不了。”

祁檀的聲音有些落寞,提起從前,就不免想到從前,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斷然想不到今后的自己會面目全非,沾染一身低下的粗鄙氣息,在這世上茍延殘喘。

他話鋒一轉,“問這個干什么,想去大城市想想就行了,我可沒這個本事。”

祁檀從窗邊回身,拋下這句話就端著碗出去了。

速度飛快,生怕他提出什么要求,像逃一樣。

祁正又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祁檀窩囊,還是笑自己可悲。

他的根扎在昭縣,他逝去的母親,弟弟,他的童年,悲喜,他對這個世界的初認識,他經歷的黑暗,成長,還有微弱的愛,全都源自這里。他習慣了這里的陽光,土地,熟悉每一條街道,每一個推著車的小商販,也只有在昭縣,他才是那個讓人敢怒不敢言的祁正。

他的所有都在這里,離開,就意味著不完整,他便不再是他。

昭縣養大他,也正在耗盡他。

夏藤終于在第二天看見那堆再次寄來西梁的惡作劇“禮物”后,扛不住刺激,兩眼一閉,倒了過去。

沈蘩的狀態也非常差,事已至此,什么都瞞不住了,陳非晚把事情盡量大事化小地告訴她,沈蘩還是聽的血壓直往上升,氣得渾身發抖。

還沒解決完眼前的問題,又來無數個,陳非晚急得臉上直冒疙瘩,她把沈蘩和夏藤都送去醫院,然后打電話給夏文馳發飆,他在國外開會,趕不回來,只能讓在附近城市的朋友過去幫她。

一老一小,全都躺進醫院掛著水,網絡上的謾罵聲卻沒有絲毫的停歇。

他們會管嗎不會,哪怕死了人,也多的是拍手叫好的看客,而那些罵的起勁的跟風者們,又會迅速擺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或是涌現出一批正義衛士,譴責“網絡暴力”的行為,花五分鐘時間敲擊鍵盤獲取自我感動。那么當初全民罵聲時,這些人又在哪兒呢

陳非晚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她開始打翻之前的想法,出事以來,她和經紀公司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讓夏藤先避過這段時間,再如何洗白,如何引導輿論,最后如何復出。如何如何,都是不肯放棄這條路罷了。

可是這樣下去,失去的,只會比得到的更多。

誰來還她一個健康快樂的母親與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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