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冬日一晴天

第56章 做夢

人潮擁擠的地鐵,一個二十來歲女孩兒的手驀然松開拉環,在一片尖叫聲中軟綿綿地摔倒在地,原本人頭攢動的車廂,以這個女孩兒為圓點迅速空出一個圈。

所有人都拼命遠離她,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嫌棄。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一個穿藍白校服的女學生逆著人群往里鉆。

女學生試圖把暈倒的女孩兒扶起來坐著,可她細胳膊細腿的,哪來的力氣,正咬牙發力,一個戴著棒球帽身量修長的男孩兒伸了援手,有了他的幫忙事情便容易得多。

等把人扶起坐好,女學生從書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塞到半暈半醒的女孩兒嘴里,又拿出課本不住地給她扇風,沒有一分鐘,這女孩兒便清醒過來,她有低血糖,忙著上班沒吃早飯,地鐵里人又太多,實在悶得慌,這才暈了過去,這會嘴里補充了糖分,已經無礙。

“同學,真是謝謝你,太謝謝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想寫封感謝信給你學校。”女孩兒一轉醒就拼命道謝。

女學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杏眼笑成月牙,閃現狡黠的光彩,“沒事兒,你就當我叫**吧。”

說著,她又從包里拿出幾顆巧克力塞到女孩兒手里,“都給你吃。”

她胸前的銘牌上,赫然寫著“時晴”。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時晴往四周看了看,剛才那個搭手的人怎么不見了?

恰好到站,時晴和女孩兒道了別,下車后正好發現了搭手的棒球帽男生。

時晴快走兩步,拉住了那個人,氣喘吁吁地說:“你怎么走得那么快!”

那人低低嗯了一聲,一抬手就把帽檐壓得更低,只能看見他挺翹的鼻尖和微抿的唇。

時晴卻沒在意,她伸出手,攤開手心,里邊是一顆金色錫紙包裝的巧克力,“送給你。”

那人一愣,呆呆看著巧克力,許久都沒說話。

時晴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到上課的時間,胡亂把巧克力塞到對方手里,笑盈盈地說了句再見就飛快跑開了。

男孩兒攥著巧克力,緩緩抬頭,看見的是一個奔跑著的、青春飛揚的背影。

斗轉星移,時光復位。

靜謐且溫度適宜的房間里,米白的窗簾在空調風的吹拂下緩緩晃動,空氣里有股淡淡花香,清冽香甜,穿白大褂的女醫生伏在案前寫字,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響聲。

寬大舒適的沙發上有人醒來,發出了輕微窸窣的聲響。

女醫生放下筆,用干凈的玻璃杯接了杯溫水,放到沙發旁的茶幾上,然后在對面的椅子上坐定,問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周先生,睡得好嗎?”

周冬忍的表情仍然微怔,眼睛里空洞洞的,他的胳膊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微微佝僂著腰,雙手抵在額頭,清冷的音色里包含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脆弱:“我做了一個夢。”

“什么樣的夢?”

“夢見從前,我曾經偷偷跟著媽媽去看她,媽媽不敢和她見面,每次都站在學校門口遠遠看上一眼。后來我自己也偷偷地去,和她走相同的路,坐同一趟地鐵,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幫了一個暈倒的女孩兒,后來她追上我,給了我一顆巧克力,很甜。”

說到這里,周冬忍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好像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一切甜膩的味道。”

“經常重復做這個夢嗎?”

“嗯,曲醫生,為什么會這樣?”

曲齡風面容柔和,語氣輕緩:“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夢,是你給自己的一種訊號和提示,重復夢到以往真實發生的事,是你給自己的懲戒。”

“您的意思是,我在后悔……沒有在最好的時機同她見面。”

曲齡風莞爾一笑,“你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她又問:“你后來為什么選擇以那樣的方式和她見面?”

“忍不住……”

“什么?”

“我很早就到了漫展現場,一天都在緊張,她會不會來見我,會不會喜歡我的模樣,她進場地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發現了,緊張的手都在抖,她過來排隊,站到我的面前,我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不出丑,可還是沒忍住把電話號碼寫在上面,我想她給我打電話。”

“這件事,你后悔嗎?”

“不……我不后悔,我后悔的是沒有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沒有早些說愛她。”

時間如流水,很快,一個小時過去了。

曲齡風笑著囑咐:“周先生,雖然你的睡眠狀況有所改善,但藥還是不能斷,否則前功盡棄,我這個表嫂也沒臉見裴南了。”

周冬忍微笑著道了謝,看起來從容穩定,沒有半點病氣。

曲齡風在他出門后臉上卻沒了笑,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把眼睛摘下,捏了捏鼻梁緩解勞累。

這個周冬忍啊,瞧著似乎是比前要好些了,實則病情卻沒有絲毫進展,表面上的云淡風輕代替不了實際上的死水微瀾,他把自己束縛在過往,被愧疚和自厭壓得翻不過身來,如今不過是靠著最后一口氣在硬撐著,就怕哪天再出意外,他可能真的會挺不過來。

室外不知什么時候飄起雪花,已在街面上積了薄薄一層,周冬忍從診室出來后攏了攏圍巾,怔怔看著滿世界的銀裝素裹,有個年輕的媽媽牽著小女兒的手走在路邊,小女孩的手里拿著大紅的福字窗花。

又要過年了嗎?周冬忍伸出掌心,仿佛還能看見那顆時晴送他的巧克力球,甜絲絲的,舌尖輕輕一捻,那甜味兒就滑入心頭。

可他只接住幾片冰涼的雪花,輕飄飄落在他手心,轉瞬間就消失成空。

他還是什么都沒有,巧克力沒有,雪花沒有,時晴……也沒有了。

他甚至沒有怨恨的權力,得到這個結局本就是他咎由自取,即便此刻的場景那么純潔美好,周冬忍都一樣深深陷入了自我厭棄之中。

周圍寒冷,只有心頭那處裝著愛人的地方是暖的。又至新年,我珍貴的愛人啊,我仍舊懷著萬分的愛意祝愿你,萬事順遂,喜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