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這樣一問,無數目光如同離弦之箭般匯聚在川王的身上,的確,那人孤身而立,不似匡王那樣早早出兵,不知道是在靜待著什么。
是一個出言的時機,還是不想為了尤氏犯險。
可是韓來已經下場辯白,他二人情同手足,如何能逃脫關系?
只見川王緩緩的往前幾步,走到跪著的韓來和宋端身邊,他素衣高潔,氣態仿佛一朵天空中漂浮著的云,那樣的不耐世俗,拱手道:“父皇,唐院首在朝三十余年,就連兒臣當年開蒙也是唐院首悉心教導,算是半個恩師,雖然有錯,卻終未釀成大禍,還請父皇網開一面,留下尤氏夫人的性命。”撩衣跪地,“今日,只當是兒臣為師母求情。”
川王這個態度,倒是在圣人的意料之中,他摩挲著手指并無表情。
“如今時局,這川王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太常寺少卿魏齊低低道著:“留下尤氏豈非蜀道之難,何苦拿前程來做賭。”
李鶴鳴卻緩緩的搖了搖頭,神色頗有感觸,也是由內而發的感慨道:“三殿下此舉也是性情之人啊,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唐恒啊……這是有福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施邵文瞥眼,“李少卿的意思是認賊作父嗎?”
李鶴鳴不喜聽這酸言酸語,冷哼一聲:“賊?這人做了一輩子好事,臨了犯了錯,就要一棒子掀翻生前的所有功績嗎?遲遲不肯放過尤氏夫人,不過是這錯犯得比較特殊罷了。”
施邵文又要開口,卻見李鶴鳴舉著笏板站了出來,在眾人略有錯愕的反應中平靜道:“陛下,微臣不才,也愿意為尤氏夫人求一道恩典。”
宋端微微轉頭,韓來一怔,攥著她青絲的掌心緩緩松開。
宋端這才注意到這舉動,清澈的眸子浮上層蒙蒙的疑,韓來面上平靜,未有動作。
杜薄遠遠瞧見,十分鄙視,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調情。
而圣人似笑非笑:“你說。”
匡王不耐煩的甩眼:“李少卿你是老糊涂了嗎?凈學著老三他們在這里瘋言瘋語!”
李鶴鳴不喜匡王,只當是耳旁風過,他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環視周遭,那一個個來不及躲避的眼神讓他心頭冷哼,便說道:“唐院首在世時不得同僚喜愛,不過是因為他孤僻清廉,頗有些憤世嫉俗,也從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可捫心自問,若不是唐院首這么多年固守己見,不畏強權,何來那些寒門子弟的出頭之日,何來如今干干凈凈的國學院。”
“李少卿這樣列數唐恒的好,可曾把陛下放在眼里?”張炳文斥責。
李鶴鳴回頭,氣勢洶洶:“放你娘的屁,你又要按我的錯,陛下是一國圣人,自然要被咱們放在心里,而不是天天所謂的掛在嘴上,放在眼里,你放在眼里給我看看?還是要我親手給尚書大人扒開?看看陛下在不在里頭?”
他說完,殿中響起不大不小的笑聲,大家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笑這李鶴鳴的耿直,就連御座上的圣人也勾了勾嘴角,看上去情緒好了很多。
張炳文語塞,眼睛斜的厲害。
“唐恒這么多年什么樣子,我想諸位同僚也都是心知肚明。”李鶴鳴道,“這人的脾氣委實古怪,藏書的確是不應該,但正如方才宋女史所言,高穎已經死了,這作惡的源頭早就消失不見,唐恒還能干什么,當初有關聯的人也都被處死,整整二十四年,高穎在靖安城的痕跡早已經沖刷干凈,也只剩下這些邊邊角角,不過是單單喜歡這些酸臭詩詞罷了,不臣之心太嚴重了,頂多是膽子大了些。”
“你這話說的輕描淡寫,難道就能遮掩過這彌天大罪嗎?”張炳文蔑然。
“彌天大罪?”
李鶴鳴一寸不讓:“藏書是什么天大的罪事嗎?他是禍亂朝廷,干擾政事,還是被這書籍影響膽敢對陛下不恭?亦或是說唐恒這些年的廉政公正,兩袖清風是看高穎的詩看來的?依我看這詩就是再普通不過的詩,只不過是因為高穎所著,所以在這里欲加之罪罷了。”
“李鶴鳴,你管這個叫欲加之罪?你還真是不分是非了!”
匡王忍不住竟然站了起來,面對著李鶴鳴破口而出:“再普通不過的詩?那是反詩!唐恒日日研讀,心生叛逆之心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哈哈哈哈——”
李鶴鳴仰天長笑,又猛地斂眸:“殿下說笑了,看了反詩就會生出反叛之意,那豈非是觀云想上天,觀土想遁地,成日做夢化蝴蝶,成了那胡思亂想的莊周了。”
“李鶴鳴你……”
匡王再次啞口無言,伸手失禮的指著李鶴鳴的鼻子。
“陛下。”
沉寂了許久的曹燮緩緩開口:“這件事情總要有個定奪。”
圣人輕輕一哼笑,說道:“你們和烏泱泱的跪一地,都先起來各自歸位吧。”
“謝陛下。”
這是要宣布處置結果了。
幾人這才寥寥起身,宋端扶了一下韓來的手臂,轉身想要回去站好,誰知韓來死死的攥住她的手腕,往身后一帶,叫她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宋端瞪眼,直怕引起人注意,乖乖站好。
好在圣人低著頭,他看著自己掌心的那道積年舊疤,當日高穎刺到身前,他為了搏命直接抓住了那匕首,刀尖穿出手背,鮮血全都濺在了臉上。
刺殺圣躬。
圣人重新抬起頭,看了看一臉怒意的匡王,又看了看垂眸無言的川王,再看殿中跪了許久的尤氏,和她面前盛著的那個首級。
唐恒啊唐恒,你真是天大的膽子。
“罷了罷了,朕聽你們吵了這一早上,吵得頭都疼了。”他道,“近來朝中事務繁忙,總是要一件一件的處理才行,來人啊,把尤氏先押進大理寺,等候發落,老三,你來。”
“父皇!”
匡王不甘心。
“你住口!”
圣人一指他,完全不想聽他再說些什么了:“來人!”
“是!”
立刻有真龍衛侍衛入殿來,將尤氏給拖了下去,只是她拼死將唐恒的頭顱抱在懷中,滑出來的血跡一直綿延到殿門口,是黑紅色的。
“退朝!”
圣人站起身來№Ⅰ№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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