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圣人下了立川王為太子詔后,朝野上下一片應和,就連曹燮和匡王都鼎力支持,在這樣所為的一派祥和下,冊太子文很快也頒布了出來。
今早朝會后,冊文下達天下。
對于靖安的百姓來說,這算一樁喜事,遂大街小巷口口相傳,川王的民心和民意都達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頂點。
更何況御選太子妃一事在即。
川王本身風流倜儻,從前在坊間也是得了名聲的,未封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閨中小姐仰慕,這下更加被踏破了門檻。
川王倒是躲了起來,成日不在王府,畢竟自己已經有了吳玹,遂這些人就都跑去了皇后的長楊宮。
皇后身為川王的母后,本身也是愛清閑的,但這些京中命婦烏泱泱的每日來,她也躲不開,終于在幾日后扛不住,稱頭痛停了一停。
于此一起遭殃的還有韓來和杜薄,甚至曾經在朝上維護出言的李鶴鳴也沒能逃過,不過他倒是和從前一樣鋼鐵莽直,將上門之人全都拒之在外,甚至對于難纏的,干脆破口大罵。
從前川王落難時不曾相助,如今想要攀高枝,真是可笑可笑。
李鶴鳴的性子,做出此事說出此話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就算這樣,門前的人也絡繹不絕,可見如今川王勢力。
至于冊封一事,圣人交給了禮部和遙監殿,韓來和張炳文這對死對頭要一起準備,后者可謂在前者的手里吃盡了苦頭。
其實韓來不是一個公報私仇的人,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若單單因為尤氏一事和張炳文作對便罷,可是原因偏偏出在張炳文生了一個好兒子,成日邀約宋端,惹怒了那位郎君。
張炳文愁的幾乎快把臉上的胡子都揪光了。
遙監殿內,崔秉直將禮部送來的折子交給韓來,那人正在處理其余的事情,只叫他放下就是了。
崔秉直在旁邊看了看,頗有勸誡的說道:“郎君啊,這都是這幾天送來的第四版了,您瞧一瞧,差不多就……”
“崔秉直。”
韓來抬頭看他,眼神冷冰冰的似冬月的冰碴。
崔秉直渾身一顫,忙陪笑道:“是。”
“這遙監殿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這冊封太子的事情,圣人是交給了你還是交給了我。”
韓來這么問,明眼人都知道該怎么說,可偏偏崔秉直瞇著眼睛笑道:“微臣也是為了郎君著想,這樣睚眥必報……”
好家伙,這一句話算是本末倒置。
韓來的臉色瞬間鐵青。
在旁邊吃橘子的杜薄一聲不吭,直往嘴里不停的送著,不大不小的上閣里,就聽得見他嘴里的咀嚼之聲。
“咕嘰咕嘰……”
韓來不耐煩的斜睨著他。
杜薄抿了抿嘴,將雙手放在膝蓋間,也不敢咽下去。
“別吃了。”
韓來斥道。
杜薄不快:“宋端就可以隨便吃,我卻不行。”
“不行。”
韓來直截了當的回答。
說完,粗魯的將那折子拿起來看了看,粗略兩行就扔回給崔秉直,那人在身上一路攔截,結果還是掉在了地上。
“郎君……這一版還是不行嗎?”
崔秉直繼續沒有眼力見的問。
杜薄恨不得把嘴里的果肉吐在他的臉上。
不是冊文不行。
是張子奇不行。
所以張炳文也不能行。
“寫的不好。”韓來冷冰冰的說道,“元白冊封太子是大事,宣讀的冊文也不能馬虎,讓張炳文再回去想。”
崔秉直一臉無奈,聽說張炳文在禮部那邊都要瘋魔了。
“他不是成日說自己是個文客?”
韓來絲毫不松口:“一個冊文都寫不好,還做什么禮部尚書。”
崔秉直只好應聲離開。
這一版算是又被駁斥了回去。
希望禮部的那些人可以把些繩子刀具都收起來,免得張炳文回去直接自盡了之。
“我說千年,差不多就算了吧。”杜薄這才繼續吃著橘子,“那冊文我也看了,寫的挺好了,你這不是故意找茬嗎。”
韓來一言不發。
“更何況,你若想折磨他,也不該在這冊文上。”杜薄如數家珍般算著,“冊封有太多步驟了,你這樣揪著冊文不放,也太明顯了,不如一點點找麻煩,慢慢的折磨他。”
韓來聞言,緩緩的抬起頭,然后煞有介事的點了一下。
“不錯,還是你缺德。”
杜薄好懸被橘子的汁水給嗆死。
可笑的是,韓來的語氣是中肯的,這就沒辦法了。
“再者說。”杜薄干脆道,“你分明生的是張子奇的氣,把火都撒在張炳文身上,知道的,知道你是因為宋端……罷了罷了,除了我們幾個也沒人知道,那不知道的,不就都以為你是因為尤氏夫人一事做報復嗎?”
“這就當是一個教訓也好。”
韓來不為所動:“元白現在的身份,不能輕易去懲罰,我倒是替他辦了,也好在朝臣中立威,畢竟為人臣者,替君分憂。”
為人臣者,替君分憂。
這句話韓來成日掛在嘴邊,放在這里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杜薄看得出來,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不就是小心眼兒嗎。”
他索性說了出來:“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你這樣折磨張炳文也阻止不了張子奇。”
這話說在點上,韓來也思忖起來。
“你得讓張炳文知道,你不是沖著他來的,是因為他生的那個登徒子,看好他兒子的靡靡之心,他自然也不會遭這罪了。”
杜薄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將橘子皮都裝了進去。
“你說的沒錯,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韓來說道。
杜薄的表情像是噎住了一樣,煩躁的攥了攥荷包,在鼻子下面聞了一聞,他自己的家里事還沒弄明白,就要幫別人處理感情問題。
“話說回來。”
韓來打量著他,和那鼓囊囊的荷包:“你這兩天怎么這么愛吃橘子,剛才又吃了一盤下去,怎么從前不知道你這么愛吃。”
“是我夫人。”
提起這個,杜薄就有些無奈了。
羅衣這幾天總是不舒服,狀態也懨懨的,連習武都少了,偏偏還仗著武人的身份諱疾忌醫,只有在聞到橘子味時舒服一些。
“那讓下人吃就是了,你吃什么。”
韓來問。
“尋常的橘子不行。”杜薄舉著那荷包說道,“非得是這宮里面才能吃到的貢品,我的俸祿也只有二斤,所以才上你這兒來吃。”
韓來失語,捏了捏山根。
“少吃點兒。”
他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宋端也愛吃。”
杜薄咂了砸嘴,將那荷包憤恨的揣進懷里。
自從上次被韓來戳破之后,季青云消停了一段時間,只是季林安不知其中緣由,午后從四門館回去府上,問了一嘴父親所在。
進去書房里,季青云正在擺弄著不知道從哪里收來的瓷瓶,看上去成色也很一般,出言打破道:“見過父親。”
季青云也不看他,而是舉著瓷瓶對著陽光看:“林安,你瞧這個瓷瓶怎么樣?”
季林安倒也實話實說:“品質一般,也就是普通民窯的手藝,父親從哪里得來的?”
“是曹琦送來的。”
季青云說著,把瓷瓶放下。
季林安眼皮一跳,又是曹家,遲疑片刻,問起那日季青云登門將軍府一事,不過他心有玲瓏,知道事情一定是不順利。
果不其然,季青云聞言冷哼一笑,頗有自嘲。
季林安知趣的瞪著他自己開口。
“是為父失算了。”
季青云盯著那個瓷瓶,老道的視線恨不得直接擊碎它,再用瓷片狠狠的割開曹琦的脖子,叫那個女人死無葬身之地。
原本謀劃的這一大圈,全都折在了這女人這一環。
“曹琦將咱們供了出去。”
“怎么會?”
去寶封買祈月兄妹的事,季林安參與了其中,更是他私下摸透了唐治的喜好,看中了祈月。
此事父親和曹琦聯手,他也知道的。
“沒想到宋端會直接和曹琦對峙,那女人就這樣出爾反爾了。”季青云好在心中有數,“這也算是咱們螳螂捕蟬,被這個賤人黃雀在后了。”
“所以父親那日去見韓來,他……”
“不算撕破臉皮,卻也不能得逞了。”季青云說道,“只說不會追究此事。”
“這話就連兒子都不信。”
季林安眉頭緊皺:“只不過是現在川王冊封未定,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生事罷了,都不用等到他登基,只要坐穩了北宮東,必定會報復咱家的,到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們就是案板上的魚肉。”
“沒錯。”
季青云點了點頭,只是手一松開那瓷瓶,又道:“我本以為曹家和韓來都難容的時候,曹琦卻送了這個來。”
“她……什么意思?”
季林安也有些捉摸不透,當日將祈月兄妹送給曹琦的時候,他和這個女人也打過照面,熱烈疏離如天空撲來的火,饒是他自幼活在脂粉堆里,也不曾見過這般人物。
“難不成是想拉咱們家擇主嗎?”他道。
季青云搖搖頭。
如果是那樣的話,匡王失敗已經是板上釘釘,再擇主,擇的是哪位主呢?
難道還能是行宮的弘王嗎?
那小孩子必不能做太子。
若不是,這瓷瓶又意欲何為?
“眼下曹家的很多事,都不是曹琦出面了,而是曹燮的那個大兒子曹行。”季青云思考著說道,“你的身份方面,有空的話和他見上一面,看看曹家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是。”
季林安垂眸道:“既然韓來他們已經知道了曹家的心思,雖然明面不表,但私下也是水火不容了,曹家應該比咱們家還緊張才是,到時候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
季青云再次冷笑,負手背對著自己的兒子,聲音悠長:“曹家若想延續榮耀,四朝為臣,不是扳倒韓來,就是……”
后半句隱匿在唇角,但是季林安了然,抬起眼時,已經有濃滾的黑在其中翻騰,不曾方休。
“公子,季公子來了。”
碎雪軒的庭院里,小竹從外面進來通稟道。
曹行聞言,將遞到嘴邊的茶放下,起身相迎。
季林安目不斜視的走進來,昨日父親剛說完見面的事,第二天一早曹行的請帖就到了,還真是巧了。
不過這也說明,曹琦步步行針,算無遺策。
“大公子。”季林安不算很正式地打了招呼。
曹行哈哈一笑,伸手叫他坐下,叫小竹上茶:“不知道公子是喜茶還是喜酒,若是后者的話,即刻換來就是了。”
季林安也是個孤傲的性子,卻也世俗,遂道:“那就有勞公子了。”
曹行解其意,吩咐小竹換了酒來。
他親自斟好,遞給季林安,笑道:“這可是我的珍藏,公子今日可有口福了,不介意的話,我們不醉不休。”
季林安愣了一下,旋即似笑非笑的說道:“好。”
兩人心照不宣的沒有挑明,酒過三巡之后,天色已經有些臨近傍晚了,曹行將杯中酒一口飲盡,起身說道:“真是美景,美不勝收。”
說完,竟然一躍在院墻之上,回頭道:“公子來看。”
季林安隨之上去,瞧見被這夕陽籠罩的靖安城,如同老舊的畫片般破碎動人,大街小巷,人來人往,歲月靜好。
“倒是美。”
酒意涌上心頭,季林安也有些癡迷。
“歲月靜好。”他也說了這么一句。
曹行手里還提著酒壺,往嘴里倒了倒,原是空了,隨手擲在一旁的草地里:“只可惜,再有半年,不,三個月,就是大禍臨頭。”
這四個字像是劈頭的雷,一下子把季林安弄得清醒,他不解的回頭看著曹行,卻在眨眼間明白,咽了下口水。
“即便是曹大夫家的公子,也會怕?”
他意有所指的問。
“一子下錯,滿盤皆輸。”
曹行目視前方,語氣頗多沉重:“恰如那湖面上有兩支紙船,我們賭誰能最后停在湖面上不落下去。”
這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而季林安也恰恰是因為這事來的,遂眼睛一下不眨的盯著曹行:“若是賭錯了呢?”
“死無葬身之地。”
曹行回頭看他。
話音剛落,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季林安身子微晃了晃,曹行趕緊攥住他的手腕,又轉笑道:“季公子這是怎么了?”
“沒怎么。”季林安道。
“只是還有一句話。”曹行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季林安聰穎,知曉這畫中的里外含義。
表面是說現在繼續籌謀太子位還不算遲,另一方面說的便是季青云當初的背叛之事,遂道:“那公子想怎么做?”
曹行做出思考狀,卻有些浮夸,他眺望著在街巷里跑來跑去玩鬧的孩子,說道:“我就是不明白,這同樣的兩支紙船,怎么偏偏就有一支沉不下去呢。”
他頓了頓,又做恍然大悟狀。
“后來我明白了,因為一支是用宣紙折的,一支是用防水防油的牛皮紙折的。”
曹行斜睨。
季林安忽而一冷笑。
“既然這材質不能選擇,我又看了看。”曹行繼續暗示道,“后來我又發現,那牛皮紙下有魚在托著,不讓它沉下去,而且還不止一條魚,是一條接著一條,很多魚,讓人眼花繚亂。”
“是因為圣人將魚食放在了那牛皮紙船里。”
季林安接茬道。
“公子果然高見。”曹行笑了笑,伸出掌心,“可是這魚食只有這一份,那宣紙折的船可怎么辦?”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季林安冷冽道,“魚食不夠吃,它們自然也會把那牛皮紙船拱翻。”
“是啊。”
曹行淡淡道:“這些該死的魚。”
季林安已經知道怎么做,并且已經有了主意,便道:“天色不晚了,公子早些休息吧,喝了這么多的酒,別在上頭吹風。”
“是了。”曹行一躍而下,穩穩落地卻說,“喝多了,滿嘴的胡言亂語,季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季林安也跳了下來,笑容冰冷。
“公子。”小竹又進來,手里拿著一物,瞧見季林安有些謹慎的藏回了袖子里。
“無妨。”
曹行讓他拿出來,端在手上看了看,是枚粉色的玉佩,不過不是盤蛇的模樣,是玉兔,雕刻的栩栩如生。
“就是這個。”
他眼中一亮,說道。
季林安相問,那人解釋道:“我從前有一枚盤蛇佩,不過被我摔壞了,送去方莊休也也于事無補。”
“那這個是?”季林安道,“粉色的玉佩可不多見。”
“是了。”
曹行道:“我聽說這玉佩一共是七枚,除了盤蛇,剩下還有六個獸佩,就想著搜羅搜羅,沒想到還真給找到了。”
“價值不菲吧。”
“提錢多俗。”
曹行說完,兩人相視一息,旋即朗聲大笑。
“平年為什么不見我?”
春意樓里,孫鴇子瞧著氣沖沖的杜薄,有些無奈的賠笑道:“我的好哥兒呦,你先別生氣。”
說著,還用手去碰杜薄,卻被那人用扇子推開。
孫鴇子不快的呼了口氣,拉著他去角落里坐下,吩咐人上了茶來,又親手斟好,這才說道:“不是我攔著,再者說了,這春意樓里誰人敢攔著您不是。”
“那她為什么躲著我?”
杜薄質問:“自從上次見了季林安后,她就再也不見我了。”狐疑的看著滿臉褶皺的孫鴇子,“是不是那個王八蛋對平年做什么?”
“怎么會。”
孫鴇子一擺手:“公子別亂想。”
話是這么說,可是杜薄卻越來越懷疑,一指樓上:“既然不是,平年為何不見我,從前從未這樣,這其中必有古怪。”伸手再指著孫鴇子的鼻子,“還是你對平年做什么了?”
“哎呦,瞧您說的。”孫鴇子氣的直拍腿,“我這都出了一個祈月了,還能再死一個平年不成,只怕是要心疼死我,成日捧著她寵著她都來不及。”
杜薄打開扇子扇了扇,卻瞧見那扇子上的字,又別扭的合上。
孫鴇子見他如此,干脆嘆了口氣,湊過去說道:“罷了罷了,您也是我們這里的常客了,念在您對平年一片誠心,我也就和您說了吧。”見杜薄探頭過來,這才道,“是季林安季公子。”
杜薄對這個名字有些過敏,立刻警惕道:“他怎么了?”
“他要把平年贖走。”
孫鴇子干脆了當的說道。
杜薄渾然一愣,像是被觸動到了什么開關,猛地站起身來,嚇得孫鴇子身形一晃,又怕別人瞧見,將他生生拽了回來。
“就知道公子會這樣,所以沒敢和您說。”孫鴇子瞥眼。
杜薄一臉的不可思議,眉頭緊皺:“那平年……”
孫鴇子連連道:“害,我那個女兒不知道怎的,竟然也破天荒的同意了,我們這下三流的買賣,哪里敢不答應,又哪里敢和尚書府的公子哥搶人啊,出了五十萬兩,這人啊,下個月就送過去了。”
杜薄有些急火攻心的架勢,咳了好幾聲。
“哎呦,您可別急啊。”
孫鴇子有些難耐道:“我知道您和平年好,可是這……這做清倌兒的哪里只能有一個恩客呢?季公子來了這春意樓,也是只點平年作陪的,您不是……您不是也碰到過嗎?”
“他贖平年做什么。”
杜薄不肯放過:“做姨娘?”
“那就得看季公子自己的意思了。”孫鴇子挑著眉頭,“做姨娘是好的了,頂多是一個府妓,以后不論是唱歌還是跳舞,都給他一個人看罷了。”
“是了,官家子弟納妓是要被世人不恥的。”
杜薄的心跳砰砰快,腦海中一時煩亂,抬頭又道:“季林安出了多少錢,我出雙倍,三倍也行!”
“這……這不是錢的問題。”孫鴇子道,“凡事也得有個先來后到不是,這都和季公子說好了。”
“還以為媽媽是個最會看局勢的。”
杜薄話里有話。
孫鴇子哪里不知這人是用川王之勢來壓自己,可卻還是道:“哎呦公子,您說得容易,但您也得想想……您家里那位?”
說到羅衣,杜薄果然又是一愣。
孫鴇子這才道:“要是平年入府,只怕是……得罪得罪,豈非是羊入虎口,只怕生死難料啊,況且。”話鋒一轉,“和季公子走是平年自己答應下來的,我拿平年一向當女兒疼,她自己決定好了,我也只能是成全也就罷了。”
杜薄再也聽不進去什么,抬頭看了一眼樓上平年房間的方向,疲憊不堪的站起身來,他有滿心滿腹的話要問,可是根本見不到她,心里話也訴不出去,皺眉道:“等平年改了主意,可以見我了,麻煩媽媽盡快告知。”
孫鴇子松了一口氣,她可怕這爺們在樓里鬧起來。
目送著杜薄離開,她搖了搖頭,上次平年去了杜宅,回來后身邊的小丫頭跟自己學,羅衣美的像畫中人,比平年好看多了。
可惜剽悍。
孫鴇子抱臂,陰陽怪異的嘆了口氣。
這一個個的,都對著平年愛的你死我活的,可是誰又真正動了真心呢,她在這春意樓這么多年,男人站在面前,她一眼就能看穿。
看到那皮肉下的心,到底有多齷齪或空虛。
杜薄就是后者。
每次來找平年,鐵定都是在羅衣那里吃了苦頭,可憐自己那個不會拒絕的女兒,被他拉著哭訴,每每感傷抒懷,一抒就是一晚上,便是看的人都累了,何況平年。
只是啊。
孫鴇子心情復雜的搖了搖頭。
杜薄這個打發寂寞的堪不透心,自以為愛意真切,到頭來,卻是平年那個最應該清醒克制的,動了不該動的真心。
出了春意樓,杜薄愁眉不展的走在街上,有跑鬧的孩子沖撞到身前,他趔趄一下,抬頭看去。
“你這孩子,亂跑什么。”
有少婦過來連忙拽走,忙不低的給杜薄道歉,但是那人充耳不聞的繼續往前走,腦子里全都是季林安和平年。
怎么回事。
這兩人那日到底發生了什么。
一夕之間,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杜大夫。”
只是沒想到,迎面居然能碰上季林安,他身邊還有些朋友,瞧見杜薄便打發了他們,對著杜薄笑道:“真是好巧。”
杜薄怒積薄發,卻還是忍住,死死的盯著他。
“大夫怎么魂不守舍的?”
季林安笑著,明知故問。
“你那日和平年都說什么了?”
杜薄還是沒忍住,單刀直入的問。
季林安看了看四周,倒是沒人注意他們,似笑非笑道:“看來大夫剛從春意樓出來。”停了停,“我若是沒猜錯的話,孫媽媽應該全都和大夫說了,也就不用我再贅言了吧。”
“你對平年不是真心,為何要贖她?”杜薄道。
“大夫對她就是真心?”
季林安反問。
“當然。”
杜薄想也不想的說道。
“哈哈哈——”
誰知季林安冷笑一番,驟然冷臉道:“既如此,杜大夫怎么就知道,我對平年不是真心呢?”
杜薄緩緩靠近,臉色垂青:“你到底要做什么?”
“平年是清倌兒。”
季林安說了這么一句。
杜薄微微皺眉,這他自然知道,轉念一想,一股極端的詫異和憤怒涌上心頭,切齒道:“你什么意思?”
“這天下怎么會有白吃的飯食。”季林安眼色深沉,“若想事情得成,不付出代價怎么行。”
杜薄咬碎牙齒。
季林安那日能帶著四學的學生去監斬臺求情,他本就覺得古怪,這會兒串聯起來,他已經有很不好的預感了。
“你就拿這事要挾了平年?”
杜薄詰問。
季林安沒有回答。
杜薄不愿浪費時間,抬腳就走。
“我并非趁人之危之人。”
誰知季林安又開口攔住他,盯著杜薄的背,還有那在身側緊緊攥著的手,淡淡道:“是她自己和我談的條件。”
杜薄半轉身,斜睨著他。
“只是沒想到平年如此豁的出去,放棄了清倌兒的身份,我季林安自詡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是柳下惠,這送上門的買賣,哪里有不做的道理。”
季林安笑的很開懷。
放棄了清倌兒的身份?
杜薄忽然了然。
五月正春的青天白日,卻像是冰雕一般僵硬在原地,耳朵里面嗡嗡作響,心臟也緩慢而劇烈的砰砰兩聲。
平年。
把身子給了季林安?
見杜薄如此,季林安嘆了口氣,笑道:“那當真是一夜春宵值千金,風流得很那。”
杜薄眼睛猛然刺紅,沖上來緊緊的攥住季林安的領口。
這樣的動作,周圍路過的人紛紛看來。
季林安不怕,反倒說道:“杜大夫不想把此事鬧大吧,況且我又不是不負責任,這才要把她贖走的。”眼瞥周遭,“我只是一個四門館的學生罷了,可大夫不一樣,您入仕為官,很忌諱這些風流債,況且川王立儲在即,您也不想招惹閑話,在此刻生事吧。”
話音剛落,杜薄便松開了口。
季林安笑的像是一朵花。
“大夫放心,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會好好疼惜平年的。”
杜薄什么都聽不進去了,指甲把掌心刺得生疼,在原地駐足了幾息之后,氣極反笑,轉身離開。
季林安正了正領口,看著旁邊舔著糖果的小孩丫兒,被親娘連打帶罵的扯走,再次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