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并不理會賈媽媽的推辭,執意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賈媽媽一眼。那么個白嫩嫩粉嘟嘟的小姑娘,也就比門檻高一點兒,偏做出大人的樣兒來,實叫人無法拒絕。
賈媽媽無法,只得跟在傅珺身旁往院門走,一旁還是涉江跟著搭話:“媽媽是來探望三太太的么?”
賈媽媽被問得倒是一怔,片刻后方回道:“呃……是的。”說罷,她微微轉首,看著傅珺胖乎乎的側臉,心念電轉,想起一事來,覺著現下倒是個好機會。如此一想,她便作出四下打量的樣子來,口中贊道:“這院子好生精致。”
涉江便笑道:“媽媽過獎了,哪里及得上榮萱堂。”
賈媽媽點點頭,又四下打量一番,便伸手指著一角翹起來的朱紅屋檐道:“喲,那是誰的屋子,倒是好精巧。”
傅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便微微有些不自然。賈媽媽所指的是巧云的院子。
涉江看了傅珺一眼,小聲回道:“那是巧云姑娘的屋子。”
聽了這話,賈媽媽神色一動,又抬頭向那個院子望了一眼,便不再多言了。
不多時院門便已經在眼前了,賈媽媽笑著辭了去,傅珺便徑自回了西廂。
進屋后,傅珺摒退眾人,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種種。看來,以不變應萬變還是不錯的。雖宅斗技能不行,但傅珺畢竟工作了好幾年,基本的人際交往、言語機鋒并非一點不會。
方才她想套賈媽媽的話,不想對方反倒來套她的話,回思自己的應對應該并未出格。巧云的事大家遲早都會知道,這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賈媽媽應該是來探虛實的。對于王氏的病情,她看來至少信了六、七分,否則方才勸慰自己時,賈媽媽的表情不會那么自然。
院門口發生的這一幕,很快便傳到了正房那里。懷素便笑道:“姑娘來得倒巧,省了我們一番手腳,原還愁著怎么把消息送出去呢。”
沈媽媽便道:“咱們院子里的消息向來是出不去的,也是太太平素打理得太好了些。而今想要送消息出去倒難了。”
王氏雙目微闔,聽了這話,面上亦帶了一絲笑意,心中對傅珺的舉動卻生出些疑惑來,不明白這孩子怎么會想著跟賈媽媽搭上話。平素傅珺可是最不愛說話的了。
此時,去侯夫人那里報信的丫頭回來復命,說侯夫人已經叫人去請大夫了,一會子便到。沈媽媽與懷素二人張羅著準備一應事物,王氏腦中一片昏沉,便也將心中的疑惑丟開了。
她們這里方收拾妥當,便見前院的管家娘子李娘子,陪著一位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男子身后還跟著個小僮兒,拎著只黑色的藥箱。
那男子沈媽媽倒是認識,卻是常在侯府里走動的張大夫,乃是京里最有名的醫館回春館的坐館大夫,不僅醫術精湛,為人亦很謹慎,侯府里的主子得了病都是找他的。
張大夫是個沉靜的性子,一向不喜多言。被沈媽媽請進屋后,便細細替王氏診了脈,又問了些病癥之事,隨后便開了方子,又對沈媽媽道:“三太太還是暈眩之癥,之前的寧神湯需得繼續吃著,我這里再開一味丸藥,稍后便叫藥僮送過來。這藥丸每日午間服一丸,連服七日便可緩解癥狀。”
沈媽媽細細記下了,謝過了張大夫,又叫人拿了診金,便請李娘子送了張大夫出去。臨去前還特意拉了李娘子到一邊,請托她若是遇見了傅庚,便叫他回來一趟。
李娘子爽快地應下了,道:“若見了三爺必定轉告。”
沈媽媽再三謝了她,方送了她出門。
回到正房,沈媽媽將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打發走了,只留下懷素一人,方才湊到床前,輕聲回道:“李娘子和大夫已經走了,太太現在可還好些?”
王氏緩緩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地道:“現下好多了,方才有一陣兒真是暈得厲害。”
沈媽媽的眼圈便紅了,道:“以后還請太太莫要如此了,那藥……畢竟傷身,若是……還在,必要責怪老奴沒有照顧好太太。”說著眼睛已經濕了。
王氏虛弱地笑了笑,道:“不過只用了一點點,并不會如何的。現下已經不暈了。以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再用。”
沈媽媽抹了下眼角,道:“姑娘千萬記著今兒說過的話才好。”言語間卻是帶出了王氏未嫁時的稱呼。
王氏點頭應是,隨后又閉上了眼睛。過得片刻便傳來輕輕的鼻息聲,卻是睡著了。
沈媽媽見王氏睡得頗沉,知道她已是累極,便吩咐懷素好生照看著,她自己則輕手輕腳退出了正房,去了廊下看小丫頭煎藥。
紅泥小爐子便擱回廊的轉角處,一個小丫頭正坐在爐子前頭用蒲扇打著風,沈媽媽便囑咐她:“待藥湯子滾了便將爐門子掩上一多半兒,這藥需得小火燉著。”小丫頭忙站起身來應是。
便在此時,忽見西廂門口有個丫鬟的身影一閃而過。沈媽媽見了,神色未動,過了一會,招手叫了個小丫頭過來,吩咐道:“聽說咱們姑娘身邊兒的青蔓針線最好,我這里正有件活計交給她,你去叫她到我屋里來一趟。”
那小丫頭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帶著個臉兒圓圓、面相討喜的小丫鬟進了沈媽媽的屋子。
“給媽媽請安。”青蔓聲音甜脆、未語先笑,一進門便先給沈媽媽行了個禮。沈媽媽點了點頭,揮手叫那小頭去了,方才問道:“可見著些什么沒有?”
青蔓嘻嘻一笑,上前道:“媽媽竟是未卜先知的,怎么就知道那張大夫會被老夫人叫過去?我先還不信呢。”
沈媽媽挑了挑眉,道:“侯夫人果真叫了張大夫過去么?”
“正是如此。是賈媽媽過去攔的人,說是老夫人也有些不舒服,既張大夫來了,正好順便過去診個脈。那李娘子還問,說老夫人那里往常是梁太醫走動的,今兒怎么沒請。賈媽媽便說梁太醫今兒不得空,便要煩著張大夫走一趟了。要我說呀,這話說得便不好聽,倒像是張大夫醫術不如梁太醫似的。那張大夫倒是一點沒生氣,二話不說便跟著賈媽媽去了。賈媽媽還跟李娘子說,有她跟著便夠了,叫李娘子自去忙,倒將李娘子給丟在了半路上。我瞧著李娘子的臉色,氣得可不輕呢。”青蔓語速極快,口齒卻非常清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待得一清二楚。說完了,便笑嘻嘻地看著沈媽媽。
沈媽媽面上便露出絲淡笑來,手指無意識地撫著裙角,低聲道:“還真是等不得了。”
青蔓有些不解,歪著頭問:“媽媽說什么等不得?我可是等了好久,等人都走遠了才往回走的呢。”
沈媽媽不由笑了起來,道:“瞧瞧你這張小嘴兒,真是沒你說不得的話。”說罷,又凝思了片刻,問道:“有沒有人瞧見你?”
青蔓便咯咯笑了起來,道:“我是去替我們姑娘摘花兒去的,好些人都瞧見我掐了一把鳳仙花兒呢。”
沈媽媽便笑著戳了一下青蔓的額頭,道:“就知道你是個鬼精靈兒。今兒這差事辦得很好,往后也要這么著才是。”
青蔓笑著應了。沈媽媽便又取了件針線叫她拿回去,二人一同出了屋子。沈媽媽去了正房,青蔓則回了西廂。
方進了西廂,便見蔣嬤嬤正坐在東次間里,縫著一件大紅色織錦團花斗篷,瞧著應是傅珺冬天里要穿的。涉江立在一旁隨侍。傅珺則坐在窗前,望著院子發呆。滿屋里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響也沒有。
青蔓見了,便放輕了腳步,轉去西次間,將傅珺平素最喜歡的那只布老虎拿了過來,輕手輕腳放在了她的手邊。
察覺到身邊的動靜,傅珺轉首看了青蔓一眼,笑了笑,指著她的手問道:“這是什么?”
青蔓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上染了些鳳仙花的花汁,忙笑道:“方才去后花園里掐了幾朵花兒,不小心將花汁兒沾手上了,婢子這就去洗。”
傅珺側頭細看了一眼,便道:“很好看,是什么花?”
青蔓便笑道:“回姑娘的話,是鳳仙花兒。”
“鳳仙花么?”傅珺面上微露疑惑,口中也隨之問了出來,“咱們這院子里也有鳳仙花兒,便在那西北角的花壇里,好大的一叢呢。前兒你還說那花兒開得好。做什么你今兒倒要去后花園摘花?是有旁的事情么?”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自落水以后,這還是傅珺頭一次說這么多、這么長的一段話。若不是見她面色紅潤,蔣嬤嬤都想摸摸她的頭看她有沒有發燒。
青蔓更是心下駭異。她再沒想到傅珺的記性/竟如此之好,連她一個二等小丫鬟前兩天隨口說的話都能記得一字不差。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話才是。
她抬起頭,卻恰好迎上傅珺的視線,見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看了過來,竟像是透著種說不出的冷意,盯得青蔓后背便是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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