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告訴她,這什么“超憶癥”者,為毛背不下書呢?
傅珺經過多番努力后得出結論,就算擁有一個記憶力超強的大腦,也掩蓋不了她就是個學渣的事實。
她依舊是背書一般、畫畫普通、聽不準音、繡不成花。所有需要主動記憶來完成的事物,她表現平平。而那些需要天賦才能做好的事,傅珺的表現么……只看傅珍那抽動的嘴角就能知道個大概了。
反倒是那些被動記憶的事情,卻能牢牢儲存在傅珺的記憶里。比如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誰說了什么話,那天下雨還是出太陽,傅庚偷捏了王氏幾次手等等,這些事情隨便一想,就能躍入腦海。
可是,能記住這些有用么?有用么?夫子們又不會出“請問大太太每天假笑幾次”或者“論傅珍嘴角抽搐與發生事件的關系”之類的試卷吧?
傅珺有好幾天沒法適應這種落差,整個人瘦了一圈,瞧著秀氣了好些,引得傅珈又找了幾次茬。
后來傅珺也想開了。上帝既然給她開了一扇金光閃閃的小窗戶,那剩下來的大門自然要全部關死。金手指什么的,能有一個就不錯了,何況她還開了外掛,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放開了心態的傅珺很快又恢復原狀,依舊勤勤懇懇地扮演著呆萌蘿莉,每天都是吃得香睡得好。沒過多久,那些掉下去的肉便又長了回來,還長了一點個子,倒沒顯得太胖。
王氏卻心疼傅珺“瘦”得沒了形,每天湯湯水水地喂著。眼見著傅珺再沒胖起來,王氏便十分惆悵,偶爾會惋惜地對傅珺道:“娘還是覺著,棠姐兒以前的臉蛋兒捏著更舒服。”
傅珺怎么聽怎么覺得,王氏以前到底是拿自己當玩具呢,還是當玩具呢?
遠離了管家權爭奪的秋夕居中,一派寧靜與安詳。王氏是打定了主意丁點不沾,連走路都繞著西花廳。
根據傅珺從各處聽來的零碎消息,以及她自己腦補,傅珺推測,長房與二房在大廚房幾個管事的人選上,一直處在膠著狀態。
經過多方角力,八月底,大廚房副管事與采買管事的人選終于新鮮出爐:副管事交由張嫂子擔任。她在栗子面兒事件上的表現,給張氏與崔氏都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而采買管事最后的勝出者,竟是針線房一個沒什么人知道的蘇娘子,卻是叫人大跌眼鏡。傅珺私以為這是制衡之下的結果。很可能蘇娘子跟任何一方都沒關系,最終才會得以上位。
大廚房主管職位競爭結束后,時間也到了九月,天氣真正地涼了下來。每天晨起時,傅珺的窗臺上會結一層薄霜,淡白如煙,在漸亮的朝陽下閃著光。一夜西風吹送,秋夕居落了一地的梧桐樹葉,踩上去便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傅珺已經穿上夾襖兒了,蔣嬤嬤怕她凍著,每天去上課時都會多備一件小斗篷。手爐子也開始用起來了。學琴時,風入松的四面敞軒亦合上了窗扇。
偶爾的,在涼月微星的夜晚,傅珺會聽到柳夫子撫琴。雖聽不清她撫的是哪一曲,傅珺卻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天高云凈、秋韻涼風,那聽不出的琴聲里有種特別的滄桑。也許,在柳夫子的心里,也有著許多滄桑的過往吧。一如前塵如煙散盡、而今寄身異世的傅珺。
九月初的一個晚上,去榮萱堂請安完畢回秋夕居后,傅庚沒像以往那般送傅珺回西廂,而是將她帶去了正房。
一進房間,傅庚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素色錦囊來,遞到傅珺手邊,面上露出了一抹柔柔的笑意。在溫暖的燭光中,那笑容宛若美玉微溫、暈然生光,直叫人見之忘形。
傅珺卻沒什么反應。
現在她對自家老爹的美貌已經免疫了。不過傅庚此舉卻很反常。平白無故地給她個錦囊做什么呢?
傅珺一面想著,一面接過錦囊,在傅庚的示意下,抽開絲帶,從中取出一樣事物來,卻是一枚精致的鑲米珠重瓣桃花米分色琉璃釵。
傅珺拈著發釵,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傅庚。
傅庚摸摸她的發頂,笑著道:“明兒我們棠姐兒便滿六周歲啦,爹怕來不及給小壽星祝壽,先將禮物奉上。棠姐兒瞧著可喜歡?”
傅珺怔了一怔才想起來,明天是九月初六,可不正是自己的生日么?原來這枚發釵是生日禮物。
傅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一朵大大的燦爛笑容,自動自發地在她的臉上綻放了開來。
她真是……非常、非常、非常的開心。
因為,這是她兩輩子加起來,第一回收到來自于長輩的生日禮物。這是老天對她的補償么?
望著傅庚那溫柔的笑臉,傅珺只覺得兩眼微酸,心里卻漲得滿滿的,滿到要溢出來。
現在的她也是有爹疼、有娘愛的人了。不再有寒冷與悲傷,更不會被刻意疏離。在她身邊圍繞著的,是這世間最愛她的人。
傅珺拼命忍了又忍,才忍住眼中溫熱的濕意。她努力眨動眼睛,甜甜地對傅庚道:“謝謝爹,這釵子真好看,我太喜歡了。”
傅庚原本還有幾分惴惴,生怕送的禮物傅珺不喜歡。而今見傅珺歡喜,他不由大為得意,摸著下巴自得地道:“我就知道棠姐兒會喜歡,爹最會挑禮物了。你不知道啊,當年爹跟你娘……”
“你胡說些什么呀。”王氏忙打斷了傅庚。這人真是,一得意就喜歡亂講話,當著女兒的面也……
王氏的臉不由紅了起來,不自然地掠了掠鬢發,又向懷素看了一眼。懷素忍笑低下頭,帶著一屋子丫鬟退了出去。
見四周再無旁人,王氏便回身去了西次間,捧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黑漆鏍鈿小箱子出來,
“這是哪里來的?怎么從沒見你拿出來過?”傅庚好奇地問道。
王氏柔柔一笑:“這是前幾/日/收拾東西的時候尋出來的,原是我小時候用過的,一直收在箱子里。”
傅庚便細細看去,見那小箱子果然是有些年頭了,上頭的黑漆剝落了一兩處,銅鎖上亦有細微的劃痕,顯見得以前是常被打開的。
王氏小心翼翼地開了箱子,從中取出了一只黃玉葫蘆。
那玉葫蘆色澤甘黃、宛若蒸栗,通體無一痕雜色,溫潤中隱含著一層光暈,柔和恬雅。葫蘆上頭穿了個勾月形的小孔,以一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細繩穿孔而過。
王氏珍而重之地將葫蘆給傅珺戴上,柔聲道:“這是娘給棠姐兒的生辰之禮,是娘的娘親當年送給娘的。你貼身戴好了,不可須臾離身,可記下了?”
傅珺乖乖點頭道:“記下了。”又糯聲道:“謝謝娘親。”
王氏伸手將傅珺攬在懷里,撫著她的頭發不說話。王氏生母早逝,此刻見此玉飾,不由勾動心腸,難免有些傷感。
傅庚緩步走過去,攜起王氏的手溫聲道:“莫要難過,以后得空兒我陪你回姑蘇。”
王氏輕輕點頭,眸中已是淚光盈然。
當晚傅珺未回西廂,而是睡在了正房的碧紗櫥里。她躺在小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傅庚與王氏說話的聲音,一輕一沉,一柔一緩,兩道低而柔和的聲音融于一處,安寧且溫暖。傅珺很快便被催眠了,一夜好睡。
次日起床時,傅庚已經先去翰林院了。王氏起得比傅珺早了好些,此刻正讓涉江給她梳頭。
因盈香挪了出去,王氏身邊空出一個大丫鬟的位置來,王氏便干脆提了涉江上來,打算放在身邊好好調/教,日/后依舊給傅珺。此外又將青蕪、青蔓兩個也提成了二等丫鬟,放在傅珺身邊。
傅珺對王氏的培訓計劃表示沒有異議。她也一直覺得涉江性子沉穩,堪當大用。
今天是傅珺的生辰,沈媽媽親自下廚做了一碗長壽面端了上來。雞湯底、銀絲面,湯寬面爽。因過會兒還要去榮萱堂,便沒用蔥花,而是灑了些香菜,聞著便十分誘人。
傅珺歡歡喜喜吃了壽面。飯罷梳洗時,王氏便叫青蕪將那枚琉璃桃花釵取了出來,預備過會給傅珺簪上。
傅珺此時才得以細細打量這枚發釵。
這發釵打造得十分精巧,做工精湛、雕刻工藝細膩。最難得的是那塊琉璃。純為米分色的琉璃已經十分罕有,妙的是那琉璃上還有著天然的層次間色,宛若花瓣上的陰影一般由淺至深,再經由巧手雕琢成桃花,幾可亂真。
王氏也湊過來看了兩眼,隨后笑道:“瞧這手藝倒與我們這邊兒不大一樣,倒像是南洋過來的。”
“南洋?”傅珺喃喃地重復了一句。
此前她通過種種渠道得來的信息,得知自己所處的這個大漢朝,海貿十分發達,商業亦很繁榮。太宗時,老平南侯便是因海戰之功而得的爵位,先帝爺討伐的南山國亦位于西海。以傅珺那不多的地理知識來看,這西海可能就是前世的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