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孟淵卻根本沒去看她,而是將視線投向了山崖下連綿而去的層層楓林。
過了好一會,方有一道簫鼓般的悅耳聲線傳進了傅珺的耳中:
“今日申正,七里香。”
傅珺微微一怔。
旋即她便明白了過來,孟淵這是在與她敲定時間和地點。
看起來,他是決心要幫她了。
傅珺只猶豫了一刻,便點頭應了一聲:“好。”
無論如何,有孟淵幫著她,她行事還更方便些。只是若與孟淵同往,涉江等人又該如何安置在這個時代像他們這樣男女單獨外出,應該是不被允許的吧
傅珺正自思量著,卻見走在一旁的孟淵驀地停下了腳步,喚了一聲“吳鉤。”
一直伸著脖子等在轉角的吳鉤一聽這聲音,立刻便知道孟淵這又是想起什么事兒來了。
他心里打著鼓,腳下卻是絲毫不敢耽擱,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忖度著孟淵的臉色十分狗腿地道:“主子,您想要屬下做什么”說到這里他忽然福至心靈,立刻壓低了聲音問:“可是要屬下把人都趕走”
孟淵的眉頭跳了跳。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吳鉤這廝整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壓著火氣,眉毛已經蹙了起來:“你前幾天查出來的東西可在身上帶著”
吳鉤愣了一會才明白孟淵說的是什么,忙一迭聲地道:“帶著呢,屬下時時都帶著,就怕主子要用。”他一面說著一面便在身上掏摸了一番,便摸出一張紙來。
孟淵抓過他手里的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吳鉤如同得了圣旨一般,麻利地“哎”了一聲,立刻又一溜煙地飛跑回了轉角,繼續去當山壁里長出的人頭去了。
傅珺只見那孟淵的長隨飛奔而來,又飛奔而去。那模樣倒有幾分滑稽,她忍不住又是唇角微彎,連眼睛也笑得彎了起來。
孟淵的長眉又蹙緊了些。
吳鉤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她笑些什么。
傅珺覺得。孟淵身上的氣息又像是有些冷了。
不過,他仍是走在她的外側,走得很慢、很慢。
傅珺將視線調遠了一些。
他們已經快要走到山路的拐角處了,落霞亭的飛檐已然在望,隱約的說話聲與笑聲也隨風送入了耳畔。
就這么說說走走。這一段看上去綿長不絕的山路,竟也行至了盡頭。
傅珺側首看了看身旁的孟淵。
他仍舊擋在山路的外側,玄青色的袍角在初春的風里翻飛著,漆黑的發亦被風拂亂了一些,有幾絡碎發便垂落了下來,順著他的額角落至下頜,在風里不時拂動著。
傅珺心頭涌出異樣的感覺。
她飛快地轉開了眼眸。
孟淵并未發現傅珺的異樣。
他的視線一直凝在前方如翼的亭子上,暗中卻捏緊了手里的紙。
還是等一會再把東西給她吧。他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一面將紙藏進了袖中。
再過一會,等到單獨見面的時候,他再將東西給她。再與她好好說幾句話。
孟淵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涉江舉眸看了看走在前頭的一雙男女,一時間卻是有些躊躇的。
大漢朝的民風自來就不算拘謹,每年上巳節還有公然在水邊約會的男女,金陵城中的貴女亦多有攜男伴出游的。
孟淵與傅珺同在白石書院就讀,春時踏青結伴而行,乃是一件既風雅又有趣的事情,且身后還有一堆丫鬟隨從跟著,并不算逾矩。
只時,便這樣看著自家姑娘與那孟家的少公子比肩而行,那一雙背影看上去又是如此美好。涉江卻有些擔心起來。
這孟少公子據說乃是外室子,從身份上看,與自家姑娘可差了好些了。涉江不由擰起了眉頭。
待回去之后,少不得她還要好好提醒姑娘一句。免得這件事聽在外人耳中,又要落下話柄
三月時節原為暮春。只是金陵城的春天向例是來得晚些的,所謂的陽春三月,在棲霞山上也只得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漫山遍野的新綠仍是清嫩一片,茜照山莊里最是春深之處,除了七里香的細碎甜香之外。便唯有半月湖畔的幾樹梨花了。
那半月湖邊的梨花此時正值花期,于料峭春風里開了滿樹,宛若細雪輕絮,恍如碎玉飛瓊,偶爾幾瓣落英墜落在清澈的水面上,直叫人興起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慨來。
自落霞亭回轉之后,眾人便又去了半月湖賞花。馮薇準備得十分充足,特意呈上了去年才釀成的桃源曲,又有新鮮果點若干,皆裝在巴掌大小的纏絲瑪瑙碟里,還在樹下設了錦褥繡帳,供貴女們閑坐。那些公子們則另設了大塊的素氈,還叫人抬了鐵架子烤了新鮮鹿肉來吃。
傅珺略飲了幾口桃源曲,便推說酒上了頭,要出去散一散,也沒叫涉江等人跟著,只身一人便往開滿了七里香的花圃而來。
孟淵早在花樹下等著了。
浩蕩的東風鼓動著他的袍袖,將細碎的花瓣吹落了滿地,委入塵埃。這滿園子的花香撲人口鼻、沾衣欲染。而遠處款款行來的那個纖秀身影,不知怎么就讓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孟淵捏緊了手里的那張薄紙。
微涼而粗糙的紙張摩挲著掌心,倒讓他的心神微微一凜。
傅珺已經向他款款屈身:“我來遲了,孟少公子見諒。”
清清淡淡的語氣,落落大方的態度。淺湘色的月影紗帷幕在風中輕舞,遮住了那張清滟絕麗的容顏,卻也讓她的身姿更添了幾分婀娜。
那個瞬間,孟淵莫名想起偶爾聽過一句戲文:花玉春風短帽檐,誰家簾影玉纖纖。
他有片刻的恍惚,過了好一會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也是剛到。”
傅珺邁步上前,輕聲道:“田莊的事情,你確定要幫我么”
孟淵不答她的話,卻將手里的紙遞了過去:“先看此物。”
傅珺接過紙張,只略略掃了幾行,神情便冷了下來。
她倒是真沒想到,內宅中人也能把手伸得這樣長。看起來,她一直以來的刻意低調作用不大。有心人若想要查,她名下那么多的田產店鋪,總能查到一些端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