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一面說著,一面又搖頭失笑起來,臉上帶著幾分自嘲,似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鄭氏手里的帕子已經皺成了一團。
原來竟是如此!
怪不得那賤丫頭平素對她不理不睬的,原來她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原來她心里早就有了繼母的人選。只是天不遂人意,教那賤丫頭的愿望落了空。
鄭氏的一顆心就像是澆了熱油一般,直燒得她恨不能馬上就沖到那幾個賤人面前,痛打她們一頓才好。
方才,一個小丫鬟過來傳話,說是裴家二姑娘請她去小梁園說話,說是有東西要請她轉交給傅珂。
傅珂與裴家姐妹皆入了紫薇詩社,幾人關系尚是不錯,尤其是裴燕,待傅珂一向友好,鄭氏是知曉的。于是她不疑有它,問明了路徑便往小梁園而去。
可是,她還沒走到小梁園,遠遠便瞧見了一角玄色的衣袍,消失在了通往前院的角門處。
那個身影行得極快,倏然便沒了蹤影,桃源與杏芳皆未瞧見。
然而鄭氏卻可以肯定她沒有看錯。因為,那個背影她萬分熟悉,便在千萬人之中亦能一眼認出。
那正是她的夫君傅庚。
當時鄭氏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傅庚跑進后宅做什么?難道是……
鄭氏不敢再往下想,可腳步卻加快了許多。而當她終于走到那所花園的盡處時,一個她最不愿見到的人,出現在了小梁園的院門口。
那人正是盧瑩。
盧瑩的臉上帶著幾許傷感的神色,雨過天青色的長褙子衣袖飄擺。她緩緩步出院門,往另一條小徑而去。不過片時,那道淡雅的天青色背影,便隱沒于茂密的花樹之中。
鄭氏當時兩腳一軟,險些便坐倒在地。幸得杏芳與桃源扶住了她。
鄭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小梁園的。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薔薇花架的轉角,遇見了姜姒。
而現在。聽著姜姒無意間說出的話語,她滿心的疑惑才終于找到了答案。
原來如此。
原來,這一切都是傅珺在背后弄的手段。
假借丫鬟傳話,叫她當面撞破傅庚與盧瑩這一對“有情人”私會后花園。
鄭氏摩挲著袖子里凸繡的桃花。眸中閃過了一抹冷意。
看起來,她被罰跪、被禁足、被奪去了名下所有產業,還不能令那個賤丫頭滿意,她還要往她的心上捅刀子。
那一刻,鄭氏只覺得身寒如冰。心冷徹骨。
聯想今日之事再往回看,過去的許多事情便皆說得通了。
傅珺始終對她淡淡,原來是事出有因。
原來那她希望的繼母人選是盧瑩,而不是鄭氏這個小縣城來的再醮之婦。
鄭氏的指甲摳住了袖中的那朵桃花,用力地掐著。
若是能就這樣掐死那兩個賤人,該有多好?
她的臉色已經微有些扭曲起來。
便在此時,忽聽不遠處傳來了熟悉的說話聲。
鄭氏轉眸看去,卻見盧瑩扶著丫鬟的手,裊裊婷婷地自另一條小徑繞了出來,正與那丫鬟說著什么。一臉的清媚婉約。
鄭氏的眼神剎時間冰冷如刀。
“定西伯夫人瞧著可真是年輕,”姜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似嘆似羨,“她生得這般美貌,遠遠瞧著,倒像個姑娘家似的呢。”
鄭氏的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一雙儷影,男的貌若謫仙,女的清麗動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再也不能站在這里了。
鄭氏霍然轉過身去,盡量語氣平穩地吩咐道:“杏芳,桃源。陪我去前頭走走。”說罷她又轉向姜姒,白里透青的臉上幾乎掛不住一抹笑意:“我去前頭走走。”
姜姒忙含笑道:“那您慢走,我也要去尋允姑娘去了。”
二人笑著作別,姜姒果真便往許允所在的敞軒方向而去。鄭氏卻轉首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方輕聲吩咐道:“桃源,你去找一找剛才傳話的小丫鬟,問清楚到底是誰使她來的。再看一看四丫頭在哪里?”
桃源輕聲應諾,便自轉回到了湖畔。
傅珺并沒有在湖畔。
自薔薇花架那里回來之后,她先去石橋邊上看李甄與傅瑤釣了會魚,又與傅琪說了兩個故事。后因太陽有些大了。傅瑤便帶著傅琪回了彩棚,傅珺卻是難得地起了興致,見石橋對面種著她最喜歡的銀杏樹,便信步渡橋而過,去樹林里小坐了片刻。
夏日的銀杏樹,青翠滿枝,其實也有一種好看。微風拂動樹梢,“嘩嘩”的聲響宛若海浪起伏,襯得這四下格外的寧靜。
傅珺覺得像是走在電影的畫面里。那種純粹的寧靜之美,在前世是很難體會得到的。
她悵悵地漫步而行,心思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一點也沒注意到前方走來的幾個人影,直到涉江輕聲提醒:“姑娘,英王殿下來了。”
傅珺一驚,抬眼看去,在她前方微笑佇立的那個人,正是劉筠。
他怎么跑這里來了?鎮東侯府的后宅他也能這么進來?
傅珺萬分不解,遲疑了一會后便上前見禮,劉筠伸手虛扶了一下,含笑道:“免禮。”
他的聲音仍是那么溫和,就像是許多年前他救了她的那一晚,又像是前不久在平昌郡主府的花宴上,他為她掃清障礙的那一刻。
傅珺心里的那一絲戒備,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個人面前,她應該覺得安全才是。畢竟他幫過她那么多的忙。
劉筠溫和地看著傅珺。
他還是頭一次看見她穿夏裳的樣子。
天水碧的料子穿在她的身上,真是說不出的好看。還有她在陽光下悠閑漫步的模樣,也很好看。
他從沒見過連散步的樣子都這般動人的女子。那一身天水碧的長褙子時而被風拂動,貼住她纖秀的身體,勾畫出的纖腰不盈一握……
劉筠將兩手負在了身后。
他的指尖忽然有些發麻,就像是那天在平昌郡主府時,他攜著她的纖腰,她身上的衣料摩挲著他的手指……
“你怎么獨自一人?你家里姐妹沒陪著你么?”劉筠溫聲說道。
還是說話的時候好一些。他在心里舒了口氣。
說話能讓他忘記一些不該記著的東西。
“小女子家中姐妹皆在彩棚里,多謝殿下垂問。”傅珺語聲恭謹。
這問得也挺奇怪的,她家中姐妹在哪里與劉筠跑進后宅有關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