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鬼市（三）

柳月一聽這話，連忙輕輕拍了拍唐風，她小聲說道：“你倒是輕點聲兒呀。”接著，她忙拿過唐風手中的虎子，原封不動的交還給那個攤販，說道：“東西還可以，但我們想看看其它的再說。”

看看，還是人家柳月多懂規矩，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古玩市場尤其要講規矩，身處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更是如此，遇到“大開門”時不要喜形于色，遇到有問題的打個馬虎眼就過去了，遇到幾個人的局更要不露聲色的全身而退。

離開那處地攤，柳月問唐風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你先說。”唐風馬上讓她先說自己的判斷。

“好吧。”柳月話音剛落就笑了起來，她笑完之后說道：“人家說是春秋，你要說是立秋，你是存心氣人呢？”

唐風最恨的就是作假的人，有時候是想氣氣他們，春秋說成立秋柳月就笑成這樣，要她知道唐風還把東周說成下周，明清時期說成清明時期那還得了。接著，柳月說出了自己的判斷，造假者為了讓青銅器顯現出銹跡斑斑的特質，會先用鹽酸水浸泡器物，然后埋入地下，這還不算完，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在土上澆上些酸堿類的藥物，過三四年后，器表就生出古樸的銅銹來了。柳月說道：“這種手法制作的銹跡會比普通作假方法弄出的銹跡深很多，極具欺騙性，但它畢竟使用過化學藥品，雖經多年埋藏，但還是會有一股金屬酸臭，因此，就算是立秋，它也是幾年之前的立秋。”

唐風忍住笑，問道：“這么說你還真聞過味道了？”

柳月并沒有生氣，她對唐風說道：“原來唐先生也會這么壞的，但我可不用仔細的去聞味道，過手之后就清楚了，不信你聞聞？”柳月說著就將纖細的小手伸到了唐風的鼻子邊，唐風忙別過臉去，他說道：“好臭啊，什么東西啊？”

“哼，叫你再整我。”柳月得意洋洋的拿出一個帶有噴嘴的小瓶子用氣霧清洗自己的那只手，她說道：“這瓶水里面含有醫用雙氧水，它的強氧化性很有好處，事先噴在手上就會將銅器的味道留在手上了。”

“嗯。”唐風點了點頭，柳月不愧是科班出身，是很專業。

柳月說道：“我說完了，該你了。”

唐風說道：“宋代以后的偽器多為黃銅，因為未氧化或氧化的時間較短，用手敲擊之后的聲音細長混濁，而青銅器多為錫鉛合金，強度不如黃銅，發聲清脆。”

“呵呵。”柳月說道：“雖然你很厲害，但帶上我也有好處的，碰巧我也能幫你出出主意的。”

接著，兩個人又兜了幾個攤位，基本上都是假貨贗品，鬼市的攤販大多是來自周邊的一二道販子，他們專門走街串巷收集陳貨再拿到中小城市的鬼市進行兜售。由于近年古玩作假猖獗，為了謀取暴利，他們也開始定點進貨批發偽品，再將這些偽品與收集來的陳貨摻雜在一起出售。但有些時候，這些攤販自己也不太清楚收集來的陳貨是好是壞，這個時候，就有令逛鬼市的唐風們夢寐以求的“漏”了。還有一些攤販是偶爾得到東西的農民，他們的貨源更多來自四里八鄉，大多都是從地里刨出來的，遇到這一類攤主是藏家的大喜，撿大漏的可能劇增。因為浙江省屬于經濟發達的省份，這類農民很少看到，在一些經濟欠發達的地區，這種農民會多很多。總之，古玩鬼市是六分假貨三分真假參半的補貨，還有一分也不全是真品，這些攤販不傻，好的東西他們自己就會拿去鑒定，撿到大漏的可能幾乎為零。但是，事情往往都會出人意料的，唐風遠遠的看到了一個古樸的青色瓷碗，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龍泉窯！

可以這樣說，龍泉窯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民窯，它開創于三國兩晉，結束于清代，生產瓷器的歷史長達1600多年，是中國制瓷歷史上最長的一個瓷窯系。龍泉窯又名弟窯，跟宋代五大名窯之一的哥窯相對應，關于哥窯和弟窯，古代歷史文獻上有記述。南宋有章生一、章生二兄弟，章生一在兩浙路處州也就是現代的浙江麗水建了琉田窯，章生二在浙江省龍泉縣建了章窯，因為是哥倆所建，故有哥窯、弟窯之分，又因為章窯地處龍泉，故稱龍泉窯。

宋代是漢民族苦難史的開端，北宋時與遼國對峙，南宋時又與金國隔江對峙，后來被蒙古所滅。龍泉窯就在這種特殊的歷史背景下走向瓷器燒造的輝煌時期，北宋覆滅后，北方人口大量南遷，全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南移，北方汝窯、定窯等名窯被戰火所破壞，其制瓷技術傳入到南方。這時的龍泉窯結合南技北藝，迅速走向成熟，并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進而形成一個較大的瓷窯體系。

由于龍泉窯作為民窯的時期很長，它的瓷器在中國南方流傳非常廣，從四川到上海都有龍泉窯的瓷器出土，而臨安又是南宋的都城，唐風在這里遇到青瓷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龍泉窯。

唐風不動聲色的來到這個地攤，他走近了才發覺這不是瓷碗，而是一個青瓷筆洗，筆洗是文房四寶中除筆、墨、紙、硯之外最常見的一種文房用具，它是用來盛水洗筆的器皿，以形制乖巧、種類繁多、雅致精美而廣受青睞，傳世的筆洗中，有很多都是藝術珍品。

這個地攤出售的都是青瓷，攤販拿著一個青瓷尊大言不慚的說道：“哎，走一走，看一看，我這里都是正宗的龍泉窯青瓷。”

他這話讓柳月聽得直皺眉，她輕聲對唐風說道：“怎么可能嘛。”青瓷在古代中國倍受推崇，它以青如玉，明如鏡，聲如磬的特質被譽為瓷器之花，唐代詩人陸龜蒙曾以“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的名句來贊美青瓷，詩中的越窯指的就是龍泉窯。

在南宋時期，龍泉窯將青瓷的發展推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只可惜最后毀在了蒙古人的鐵蹄之下，由于元朝時期注重大器形的青花瓷，小器形青瓷的發展幾近停滯。到了明朝時期，龍泉青瓷在燒造工藝上又達到了一個令后人難以企及的巔峰，可惜又毀于滿清韃子的戰火，從此，龍泉窯一蹶不振，青瓷令人嘆惋的絕唱戛然而止。

龍泉窯青瓷最終走向沒落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還是戰火的原因，文化永遠處于軍事之下，沒有軍事保護的文化，注定只能是波西米亞人的流浪文化——再無憂無慮也只是哀傷的悲歌、再豪放不羈也只有無根的苦澀。

攤販在兜售手里的青瓷尊，唐風的眼光卻悄悄的瞄向了那個青瓷筆洗，這種青色被稱為梅子青，從色澤上來看，絕對是真品，這不是說這個筆洗有多么光彩照人，它的色澤還不如攤販手中的那個青瓷尊那么亮，好的瓷器是沒有亮光而只有亞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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