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平凡的午后,他失蹤百年回來了,帶回一個女子一個女童,我心里如灌鉛般沉重,捧著茶盞的手不停地顫抖,眼淚簌簌而落,原來我還這么在意他……
據說是他費勁得來的新寵,養在殿里,我勸說自己安心不要慌,還是忍不住去探聽詳實,果然有貓膩,我努力數百年才修來的平靜,就這么輕易打破。
我悄悄去瞧,很美的女子,坐在秋千上,和揚靈長使談笑,紫藤紅蝶圍繞著她,她握著繩索的手很白嫩,遠遠聽她清脆的笑聲,我竟然莫名恍惚感傷。
“阿夙。”他從轉角處走來,眼中都是似水柔情。
她轉過頭望他,青絲滑過臉頰,眉眼閃爍著喜悅,就像靈動的小鹿,靠在秋千上的模樣很是俏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曾經我最愛的詩句,如今變成我所痛恨的,我含淚咬緊牙關,逃離這里。
我與她素不相識,因他變成血仇宿敵,她無意貪嘴誤食我的小藤蘿,我陷入徹底的瘋狂,唯一的念想都沒有了,我借機報復她,借郡主的威勢鞭撻她。
我好恨啊!恨他與我形同陌路,恨他另覓新歡!看著她半死不活的模樣,我就會痛快,她說的很對,我還想引起他的注意,哪怕是恨。
但我沒想到失手打死她,他的瘋狂超乎我的意料,遠勝當年文仲之死,我們斗上一輩子,至死都沒有釋懷,他白發蒼蒼,垂死病榻,我也孤苦一生。
我活得很不甘心!我竟永遠輸給那個狐媚子。我嫉妒她能在他心里不朽,記掛一生,懷念一生。
明明我可以彌補他,可以比她更愛他,為何要將我的真心棄之踐踏,他就那么一心要我死,要我償命。
回憶諸多痛苦,語言都蒼白無力,我只能拄著拐杖去了云稷齋,用這條命和蘭湘子做一筆交易。
她嗤笑道:“你這半截入土的壽命,與我何益?”
我露出難堪的苦笑,撐著拐杖原路返回,她驀然叫住我,帶著玩味:“不過,我也想知道結果。”
回到過去復活阿夙,世事會怎樣急遽變化,這些我都不知道,相信她會背叛阿偃,造成他的情痛,也是我惡毒的詛咒,我只是想說服自己去做。
或許我真的認錯了,或許我想補償他,或許我想要阿夙奪走他,讓我被迫死心,獲得嶄新的人生。
阿夙長得狐媚,又愛勾搭華予,我并不確定她是怎樣的人,但我總有強烈的預感,她和阿偃走不遠。
果然天意弄人,她是九重天的間諜,這場血戰動蕩時局,也改變了我的人生,我的夫君喬陰闌戰死沙場,帝君赦免我守寡,要我陪伴阿偃。
我終于能東山再起了,阿闌的靈柩運回府邸那日,我難過了很久,畢竟他婚后待我極好,為我改掉拈花惹草的性子,但他不是我的意中人,我始終待他冷淡。
清晨時分,我披麻戴孝跪在靈堂中,為他盡最后一份心意,午后帝君的圣旨就來了,全家震驚。
婆婆哭著怒罵帝君:“我兒為他的社稷戰死沙場,他卻要奪我兒媳,伺候他的弟弟!這等辱沒門楣的事,老身絕不答應!我這就進宮,一頭碰死算了!”
公公拉住她,悲痛欲絕道:“你是要滿門抄斬嗎!”
我愣愣跪在棺槨前,不知該喜該悲,我只是覺得自己死透一次,又重新活過來了,這是誰的意思?是阿偃的意思嗎?他終于想通了?他舍不得我守寡?
全家歇斯底里地哭嚎,我卻輕輕道:“我愿意……”
公公婆婆難以置信瞪著我,最后是小姑子哭得滿面梨花帶雨,扯著婆婆的衣袖,哽咽道:“放嫂子走罷,她還這么年輕,家里的寡婦還不夠多嗎?”
我感激看她一眼,動容道:“求公公婆婆成全。”
他們忍痛答應,他們不知道的是阿闌出征那個月,我就已有身孕,這是喬陰家族唯一的孫子,連阿闌都不知道,他若知道該是怎樣的欣喜若狂?
我回到廂房,迅速喝藥墮胎,又哭又笑,最后還是捂住肚子倒在地板上,鮮血染紅裙擺,蜿蜒一地。
這時候再也沒有阿闌拉我起來,笑說:“地上涼。”
等待使者接我入宮期間,我每一夜都夢見他,他墨發凌亂,甲胄碎裂,一遍遍質問我:“為什么殺死他!”
凄慘悲絕,驚天動地!他化作紅眼厲鬼向我索命,我光著腳瘋狂地逃命,接著那個夭折的孩子,血淋淋出現在我面前,“娘親抱抱……娘親不要拋棄我……”
從此我形銷骨立,日漸消瘦,家里所有的人以為我悼痛太深,請郎中來給看病,我躺在病榻上遣散侍女,悄悄問郎中:“我墮過胎,神司以后會察覺么?”
他搖搖頭,白發蒼蒼,“夫人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我又愣了許久,原來我的代價這么慘重,這就是叛夫棄子的報應嗎?我仰頭大笑,哭得滿臉都是淚……
郎中跌跌撞撞跑了,“夫人瘋了……夫人瘋了……”
我每日都在痛苦中煎熬,我只求阿偃快點來接我,救我逃出深淵。當年他送我出嫁,割白家半數財富給我當嫁妝,何等的風光無限,何等的情深義重……
老天安排我們破鏡重圓,我終于苦盡甘來了!
聽說阿夙穿著嫁裙進殿逼婚,被帝君關押,我笑她自不量力,這時阿偃竟然莫名其妙病倒了,夜里漸漸咳出血來,有肺癆的癥狀,郎中說他憂傷攻心。
我暗自咬牙,捏緊手中的絲絹,他還是惦記阿夙那個狐媚,當夜我去牢中看望阿夙,對她冷嘲熱諷。
她果然表面風平浪靜,眼睛卻越來越紅,我就想看她狼狽地哭出來,但她沒能讓我如愿,我耀武揚威來了,心滿意足走了,一輩子都沒這么痛快過!
那些日子我和阿偃一起睡,他始終視若無睹,我都懷疑帝君怎么想的,他根本就不需要我罷?
每當他半夜說夢話,喊道:“阿夙……你在哪里……”
我都難過得想哭,給他掖好被子,碰到他的淚水,我又徹夜失眠,哽咽道:“你到底拿我當什么……”
我不會再自甘下賤勾引他,那種難堪經歷過一遍,就再也不想承受,我愿意等他回心轉意,只要阿夙不在,我們還有一輩子可以和好,不急于一時。
那夜他終于動容,也許是湯藥太滋補,他滿面潮紅身子滾燙,夜里睡得不大安穩,我給他擰毛巾擦汗,他哼哼唧唧喊難受,將我擁抱入懷。
我長年死寂的心又復活了,他瞇著眼順著我的脖頸親吻,直到領口處,他睜大眼盯了片刻,放開了我。
那短短的一瞬間,我的心仿佛遭鐵錘砸過,破開很大很大的洞,他整理好凌亂的衣襟,翻身背對我睡覺,我抬起僵硬的手,滑過臉頰,全是溫熱的淚。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夾竹桃的刺青,阿夙的鎖骨有一枝夾竹桃,我曾跟蹤阿偃,見過他偷窺她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