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是全國十三布政司鄉試開試的日子,正副主考十八房考官早在前一日就入駐貢院。八月初九當日三更,考官們同負責監察的御史們就聚集石坊后的一座小廳,主考孔之任正在訓話,他的話語很簡單,無非是要秉公為國取士。
孔之任的話很短,寥寥幾句便結束了。隨即帶著十八房考官往考場去,看著列隊入場地秀才們。一見到考官們過來,秀才們紛紛拜見。
不過是一會兒,就有考官趕著這群考生們到甬道一邊的屋子去。這是例行搜身,為的就是防止考生夾帶。可是這搜查卻不是那么的斯文,只要你是來應考的,就要寬衣解帶,接受衙役們的監察。
這樣的事,對一些頭一次參加鄉試的秀才相公們來說,是一種羞辱,他們只是不肯脫衣,滿口的有辱斯文。可是那些個丘八大爺們才不管他們,只一句:“您考不考?不考就出去!”
誰會出去,三年一次的鄉試,對每個“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讀書人來說都是寶貴的,更不要說那些考了十幾年,又是頭一次來參加鄉試的老相公們,就更看重這么個機會。一個個只得在心里告誡自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現在咽下這等羞辱,待日后他做了官之后再來報今日這仇。
搜身結束后,孔之任帶著考生們跪拜孔子牌位,繼而進香盟誓,所言也就是為國取士,不循私,不收賄賂。之后便沒有考官們什么事,只有差役們領著考生們拜這個拜那個。
所有的儀式結束后,但聽得主考一揮手,一名衙役清亮的喊道:“開龍門!”
關閉的考場大門沉重的被推開,考生們在衙役的唱名中依次走過龍門,從這里進去,就意味著在日后的幾日里他們都要待在那幾尺見方的小號子里,完成三場決定他們前程的考試。
新來的考生心情激動,一路上走走看看,在見到狹小的考號后忍不住抱怨地方不好,怎么能待個九日;那些個老手則是悶頭尋找自己的考號,等著考官發試卷。
章延闿站在天字號房,他有些焦急的等待著考題亮出的那一瞬間。這天字號房離主考所在的屋子最近,一旦試題傳出他能最清楚的聽見。而考題就在他袖口之中,一旦考題名出來,他隨即便可以知道是不是單子上所列的題目。
主考房內,孔之任同副主考孟學農已經凈手,提筆開出了本科的考題“維民所止”。
亮了考題后,負責唱和的考官立即到外面站定,高聲道:“維民所止!”一聲聲依次傳開,那高高聳立的旗桿之上不久也掛上了考題。
章延闿心中微微一松,這第一場的考題不是那上面的題目。
可是,其他兩個封兒都沒拆開,也不能說明什么。
他尋了個角落,背過身子,從袖口掏出封套,一一打開,在拆到第三個封兒時,章延闿驚呆了,這第三個封兒中的一題正是維民所止。
這……
也許只是瞎蒙對了一題,九本書,一本朱子語錄,每三年考一次,反反復復也不知道考了多少回,被蒙對一兩題也正常。當年他考的那一回兒,有道考題他就做過。
鄉試不同院試,一共考九日,每三日一場。一場是四書五經,第二場是策問,第三場是詩賦。考生們要在這考場之內,完成三場考試,才能出去。
可是,第四日早上策問題目后,章延闿再次受到刺激,策問的題目依舊中矢。這……這……這個時候還是不能聲張,還要再等三日,要等第三場考試試題下發,才能完全肯定這一科的考題是否泄露。
一直到第七日早上,第三場詩賦的題目一出,章延闿頭嗡的一下空白了,僅存的一點慶幸都沒有了,所有的題目一字不差,三道考題一摸一樣。
考題真的泄露了。
章延闿面無血色的站在那,此時一個考官走來:“章老弟,你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也是的,你身子不好,還叫你過來。”考官說著嘆口氣道,“這個時候你們御史最吃香了。”
章延闿只是扯了扯嘴皮子。他難以緩過神來。他曉得他是一定要揭發考題泄露之事,這本就是他的職責,可是,這事要怎么辦?科考不是小事,這不是自己胡鬧便可以解決的事,只要自己鬧開,朝廷都要震驚的。這一震驚的后果……不是他胡打胡鬧就可以承受住的。
他要好好的想想要怎么做。試題泄露一事不是他一個人說的算,俗話說捉賊拿贓,既然試題泄露,就是有人拿去賣,有人賣,就有人買。買考題是為了什么,就是找人做好,帶進來抄。若是在考場內抓到一個舞弊的考生的話,那就有證據。
章延闿細細的留意著各號的考生,希望能抓上一個。
一個白日,沒有絲毫進展。
是了。白日那么多人看著怎么會有人敢大膽抄襲。到晚上,要到晚上,夜深人靜,人都疲乏的時候,才是最佳的抄襲時間。
章延闿專門等到三更,躡手躡腳的順了過來。這時候還在做題的考生相當的少,很多考生都選擇了睡覺。考號并不大,考生一旦躺了下來,雙腳便露在外面。
可是溜完了天地玄黃四號都沒有發現任何動靜,他才轉身忙洪字號考棚去,就見一個人跑了過來:“章大人?”
“在下正是,您是…….”
那人抖著手中的紙張:“章大人,這考題泄露了!你看!”
章延闿看著那名官員遞來的紙張。這是一份已經做好的詩賦,而第二張,則是只寫到一半的詩賦。但只這一份畢竟不能說是考題泄露。
“你看,這個。”那人從懷里掏出三張帖子送給章延闿。
章延闿抽出套封。三場考題都在這上頭,一字不差:“這是……”
“在下那日在悅來記所購。沒想到居然絲毫不差!”
他也是在悅來記買到的考題。章延闿湊到燈火下,看著那帖子上的印記,確實是悅來記,同他手里的那個一樣。
章延闿道:“這事你同主考大人說了么?”
“我去求見主考大人,人家攔著我不讓見。”
“主考大人不見?”難道真的是孔之任泄露的考題?
“若是主考大人見我,我還能找章大人您了么?我想來想去,也只有章大人您能幫我了。”
章延闿有些意外:“我?”他隨即一笑,“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御史,哪里能……”
“章大人!我是考官,有人買賣考題,我這個考官就該揭發出來;你是御史,負責監察鄉試,考題泄露,你當然得揭發!”
“可是,大人……您貴姓?”
“在下王衍。”
“王大人,您說該怎么辦?”
“當然是這一科立即停止,立即上奏,不能再猶豫。”
章延闿安撫著激動的王衍:“王大人,您向誰上奏?您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考官,怕是沒有直達天聽的手段。依照你這回子寫奏章送進去,到了皇上那,也是明日晚間,到時候已經有考生出了考場,我想問,這事算什么?”
“是是是。還要鎖拿悅來記地伙計,查出買考題的人。那人我見過,我認識。這樣還不行,還要在考場抓考生,既然抓到了一個,也就能抓到第二個。有賣的就有買的,買了自然要預備好帶進來抄。”
“可是,誰來搜?”這貢院里的衙役只聽從主考大人的話,副主考、副主考,說的好聽也是主考,說的難聽,他就是個屁。王衍見不到孔之任,就沒辦法調動衙役,沒辦法調動衙役怎么去抓作弊的考生?
“那就到外頭借兵。怎么也不能任由事情這么下去!”
章延闿不禁一笑:“您要怎么出去?”進了這考場,除了失火誰都不能出去。
王衍輕視的笑了笑:“章大人,我以為你是個不畏權貴鐵錚錚的人,沒想到我今日居然看錯了你,你竟然是個畏手畏腳的假人!”
章延闿被罵一點都不見惱怒,反而輕松一笑:“王大人,我還是那句話。你若是能出去救得了援兵,我就要辦法。”
王衍放聲大笑:“好!章大人,我信你的話。”一面說著,他一面將頭上的烏紗帽取下,往身后一拋,“我不做這個官了,也不要這個差事了,我把自己逐出考場,總能出去了吧!”王衍說話間,轉身便走。
章延闿只當王衍出去尋救兵要不少的時辰,卻不想,不過是半個時辰,王衍就帶了人殺了回來。貢院的大門叫人拍得嗡嗡作響,考官們只問要做什么?
卻聽著外頭的人道:“有人舉報泄露考題,貢院就此封鎖!”
考官們忙去回稟主考孔之任。孔之任忙來到貢院大門,隔著門道:“誰舉報有考題泄露?你們是誰派來了?”
“不敢,錦衣衛提刑陸炳!”
章延闿突然想起那日杜芳來傳鄭濬的話,若是有試題泄露,我會派錦衣衛的陸炳前來!
陸炳?!王衍直接早上了陸炳?王衍……試題泄露的消息是王衍傳給鄭濬的?
章延闿還在想事,只聽著外頭有人道:“章大人,章大人,我是王衍啊,我把人請來了!”
這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章延闿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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