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鳶三十年臘月初二這日清晨,淳于蓁洗漱完畢,正要入宮去見皇女百里夕嫣,路過父親的院子時順便看了一眼梅花,卻沒看見花苞,有些惋惜地嘆氣。
這棵梅花是父親母親一起種下的,想必年紀已同他自己一般大了。這梅花年年臘月里都開,滿枝的嫣紅馥郁,可自從去年便無緣故地不再開花了。這兩年父親的脾性也有了變化,興許是因為這梅花的緣故。
淳于蓁站在樹旁,努力回想以前花開起來的樣子,不曾注意到淳于重光已經走到他身后,回頭時嚇了一跳。
“你總是看著這梅花做什么?有什么不對?”淳于重光面色不善,陰沉地看著淳于蓁。
“這梅花從去年便沒再開了。父親要不要重新種一棵替掉?”淳于蓁說著伸手抓著樹干,又輕輕地將上面的積雪揉在掌心。
“真是奇怪,從前下雪時樹下多少會蓋上些積雪的,怎么……”淳于蓁望著樹下的泥土心中暗想,眼中有些淡淡的涼意。
“不必,為父最不喜梅花,你是知道的。”淳于重光望著淳于蓁,又問:“地宮路線圖找到了嗎?如今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端王那邊也在蠢蠢欲動,我們要趕在他死前逼宮,以免夜長夢多。要知道皇上雖然身子骨不行了,心卻是越來越不糊涂了。”
“我找了很久,差不多有線索了。那幅地圖就在綺華殿和煥霞殿其中一處。父親怎么想起問這個,他又來見父親了?”
“嗯。你快進宮去吧。”
“那孩兒就告辭了。”
因入冬了天氣寒冷,冷宮處不如煥霞殿暖和,百里夕嫣又易染風寒,百里錦城便讓百里夕嫣搬回了煥霞殿。自然,南宮雪衣也搬回了綺華殿。萱妃為此鬧了幾日,但無論她怎樣表示抗議,結果是一樣的,畢竟慕將軍已經讓出軍權,百里錦城沒有把她一刀切就已經是仁至義盡。
淳于蓁到煥霞殿時似乎遲了點,百里夕嫣便不肯再等他,自己先回了房間。淳于蓁從她窗前經過時她也沒發現,只是呆呆撲在桌上看著《詩經》,就連一次次冒出來的鼻涕泡都懶得伸手擦擦,淳于蓁走進去找了條手帕扔到她面前:“擦擦。”
“我的小公主,你這是看書呢?暖爐往眼前一放還看得見什么呀?”淳于蓁見她沒反應,走上前去,這時她才伸伸懶腰站起來回頭看他。“這模樣,剛睡醒?”
“你少廢話,總之今晨我是一定不會輸給你就對了!”百里夕嫣懶洋洋地擦擦鼻涕,又抱起暖爐來,“太傅昨日讓背《采薇》,我背下來了。你隨便問一句。”
“‘曰歸曰歸,歲亦暮止’,下一句?”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
“王氏尼姑?還李氏和尚呢……”
“你!好,我輸了。”百里夕嫣不滿地咬牙,“但是我再不肯去欺負他們的,你不許叫我去了,上次差點害死常尚書家的瑩瑩,父皇特別生氣!”
淳于蓁笑笑,同時搖頭,“這次不罰你別的,就一件事,我在綺華殿藏了一幅地圖,你去給我找回來。只能你一個人找,那可是我的藏寶圖。”
“可我要去哪里找,我一個人怎么找啊?”
“你得動動腦子,想想,什么地方最隱蔽?”
“哦!我知道了!”百里夕嫣恍然大悟般,抱著暖爐就往外面跑了。
百里夕嫣記得,綺華殿,床底下有個暗格,那是她和宮女玩捉迷藏時發現的,她帶淳于蓁去過綺華殿,所以她覺得淳于蓁的藏寶圖一定是藏在那里了。
百里夕嫣走后,淳于蓁搬了個矮凳在火爐旁坐下,見紅月走進來便問:“找到了嗎?”
紅月點點頭,湊到淳于蓁耳邊將藏物的地點說給他聽。淳于蓁聽完不由得皺皺眉頭。
原來所謂的地宮并沒有什么路線圖,因皇室早已知道有人會打主意,就把它編成一首詩歌藏在了皇室的教材當中,這個秘密只有百里錦城一個人知道,而紅月是如何得知的就無從相問了。
“燕女初游春池東,粼粼碧水開芙蓉……”怪不得總覺得這書里的頭一個字連起來這么像一首詩,淳于蓁翻翻百里夕嫣的課本,禁不住輕笑了一聲。
“‘燕女’,最北的錦華殿;‘春池東’,荷花池;‘巖間燕子’,假山里面有個看起來像燕子的東西……地宮其中一個入口就在錦華殿呢。”淳于蓁又試試翻找了整本書每頁最后一個字,以及居中頁居中的字,果然有一些其他的詩句。
“紅月這個丫頭可不簡單啊……”淳于蓁想著,回頭看了看紅月,說:“我什么也找不出來,你是從哪里知道的,肯定被騙了。”
“我……不知道。”紅月搖搖頭,神色很是自然。
“算了,問你也問不出什么。給。”淳于蓁把從宮外買來的蝴蝶香囊遞給紅月,“是梅花香,不知你喜不喜歡。”
“紅月,紅月謝過公子。”紅月接過香囊聞了聞才收進懷里,朝淳于蓁笑笑。“這個比公主的還要好看些。”
“喜歡就好。”淳于蓁笑笑,自顧自坐著烤火,又囑咐紅月去盯著百里夕嫣,以免她出什么差錯。
紅月走后淳于蓁一個人望著爐子里的炭火發呆。他想的是,院里的梅花為何不開了,樹下的泥土又為何會令雪花融化,還有昔日慈祥的父親為何會性情大變。
去年他提過一次挖掉那棵梅花重新再種,被父親訓了一番,他以為父親是舍不得母親才生氣便沒再提。可一年過去了,那個地方竟然連雜草都未曾長出一棵。
想了許久,淳于蓁不禁苦笑起來。其實他早就該想到的,只是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他的父親,他唯一的親人——淳于重光,一年前就已經死了。就埋在那棵梅花樹下。淳于蓁知道,定是父親違背了那個人的意愿才會被害死,或者是那個人執意要他死,而他自己選擇了死后跟母親的骨灰葬在一處。
一年前他就已經是個孤兒。
淳于蓁將眼淚忍了回去,取來百里夕嫣的課本開始一一分析起關于地宮的每一句詩。他不想做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人,也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