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前幾天思敏和三公主到莊子上來過,還住了一晚。”
“你見著三公主了?”吳嬸微微吃驚:“三公主什么樣子?”
“比思敏還小一歲,臉兒還有點圓,眼睛生的很漂亮,性子也很和氣,一點架子都不擺。”阿青笑著說:“孫佩和孫哲不知道那是三公主,晚上我們幾個人還睡在一個炕上呢。”
吳嬸也笑了:“沒錢的人家才擠在一塊兒睡呢,你們就是貪新鮮。你和公主能處好當然好,將來也免不了打交道。倒是思敏這姑娘是真熱心,總替你想的周到。”
以后就是姑嫂兩個了,吳嬸一直不放心阿青嫁去郡王府,總覺得那府里住的是一群狼豺虎豹,女婿就算上心,也不能時時處處的護著妻子,有個貼心的小姑子,那就好得多了。如果再與公主之類的貴人交好,那也就算能站穩腳跟了。
“孫夫人也太客氣了,送了恁多東西。”吳嬸粗略的過了目:“這自家有個莊子就是方便,瞧這藕,這果子,外頭雖然也能買到,可到底沒這么合心。”
“我跟著去白吃白住,回來的時候還白拿禮物,確實是不好意思。難得的是在莊子上住著很舒心,離城一遠,平時煩煩擾擾的事兒就全拋到腦后了,不單小哲變了樣子,就是孫夫人和阿穎,那氣色精神也看著見好。娘,咱們是不是也出城住幾天去?帶著小石頭一起,男孩子總圈在一個小院子里,也不是好事啊。”
“你這出去一趟心都玩兒野了。”吳嬸說:“我哪有出去玩的心思,忙還忙不過來呢。”
吳嬸忙什么,這就不必再明說了。
當然是忙著嫁女兒了,這種時候哪來的心情去城外小住呢?總得把阿青好好的打發出門了,她才能踏踏實實的松口氣。
小石頭可不知道大人們的心事,樂滋滋的在那兒抓著勺子亂敲亂砸,小孩子就喜歡鮮亮東西,還喜歡這些能發出響動的玩意兒,確實挺好哄。
到了晚間起了風,風里的石坷垃和砂粒打在窗戶上啪啦啪啦直響。趙媽媽看著要變天,已經讓人把水缸的外頭晾的東西蓋的蓋,收的收,全都料理清爽了。這邊剛收拾完,那邊就起了風。
豆大的雨點子啪啦啪啦的砸下來,落在泥地上就砸出坑來了。
趙媽媽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風忽然就大了,卷著她的裙子一下子翻上來,都糊在她臉上了。
趙媽媽呸呸吐了兩口土:“這風真怪。”
“怕是刮完這場風,霜就更重了。”唐媽媽幫著她撣灰:“你快坐下歇一會兒吧,剛才我領著人都看過了,沒什么疏漏的地方。”
趙媽媽和她兩人坐下來。白天忙的很,晚上也睡不了這么早,兩人時常在一塊兒喝一盅茶,說說閑話。這府里就數她倆資歷老了,新來的那些丫鬟們都趕著她兩個叫“媽媽”,還有個丫頭想認唐媽媽當干娘的。
唐媽媽其實也有意想收個干女兒。她這當差事總有當不動的一天,真要有個女兒貼心貼肺的和她親,將來再有個女婿一起伺候她,養老送終的,她也就不求別的了。只是這收什么人,卻不能輕易松口。
“你說,姑娘吃慣了你的手藝,會不會嫁過去的時候,也把你要走啊。”唐媽媽笑著打趣她:“到時候老姐姐可就是王府的人了,可得多多提攜我啊。”
“我走了,這一攤子怎么辦?”
“人往高處走嘛。”唐媽媽說:“我倒是想跟著去,可是姑娘和我平時沒什么話說啊,不象和你,兩人湊在一塊兒聊個菜譜啊什么的都能聊個半天。”
“那越富貴的人家,水越是深。夫人和姑娘要是真有安排,讓我過去,我當然得去。不過實話說,那府里哪有這里省心?我在這兒當差不操心,現在手底下人也多了,我也不勞力,正是個養老過活的好地方,那府里說心里話,我是不敢去的。”
“你這是真心話啊?”
趙媽媽點點頭:“這邊府里頭,夫人心善,老爺又有前程,兩位少爺嘛,大少爺咱們都知道,那也是個直脾氣的人,都好伺候。我在這兒已經伺候慣了,到那邊一切得從頭來過,就我這年紀,我也沒那么大的精神了。況且咱倆拿的月錢是一樣的,已經是這府里頭的頭一份兒了,下頭那些丫頭、打雜的,不算前院兒門上當差的,誰有咱們拿的錢多了?這也到頂了,就是到那邊府里我不還是干一樣的活兒拿一樣的錢嗎,難道還能給我再開個雙份子不成?別看王府聽起來威風,可是就說這月錢,還不見得就比別家給的高呢。”
“可那是王府啊。”
“我又不想借著王府的勢發什么額外的財,難道進了王府我就不是廚娘了?到了那種地方要多操多少心哪,省下那力氣我倒還能多活幾年也說不定。”
唐媽媽也點頭:“你說的也是。咱們又沒有親生兒女,就算拼命往上掙,掙下來的東西要留給哪一個?”
“可不是。我今年要是十五,二十五,我可能還有那心思,可我現在都奔五十的人了,我還能干幾年呢?能有口安生飯吃,我已經是知足了。再貪心不足,我怕反而砸了飯碗,將來連個著落都沒有。”
唐媽媽心里本來是有些熱切的,跟趙媽媽這么說了一會兒,她心里也安生了。說的確實不錯,她們已經不是年輕人了,沒有那個氣力去掙去搶。現在這里已經是頂好的去處,旁人想要還求不得,她們何必舍近求遠?王府那里的水確實又渾又深,別再富貴沒掙著,把自己陷在里面了。
“不過我倒是……知道了另一件事兒。”
趙媽媽提起壺來倒了杯茶遞給她。
“什么事兒?”
“姑娘出了嫁,身邊總不能一個老成的人也沒有啊。現找,也找不著合適的人。”唐媽媽的手往后院西廂點了點:“那邊那一位,說不定有這個意思。”
“她?”趙媽媽當然知道唐媽媽說的是誰:“快別胡說,人家是宮里頭的人,正經是有品級的女官!怎么能想著到姑娘身邊當差事呢?”
“哎喲我的老姐姐,我這怎么是胡說了?她當女官,能當出個什么名堂來?將來老了能有什么結果?我可聽說過,這宮人、宦官,一到年老了,那下場連個畜生都不如。宮人就算比宦官好一點,老的不能當差了,也得給送到那種廟里去吧?對,太平觀是不是也是那種地方?那就是活活等死啊。她現在和咱們姑娘投緣,要是跟著姑娘,將來姑娘還能虧待了她?”
“不會不會。”趙媽媽只是搖頭:“她可是宮里的人,哪能隨便就出來換了地方當差事的。”
這也是,宮里人想出來是不容易。可是唐媽媽總覺得張尚宮不但對姑娘這樣周到,對夫人也是細心客氣,總得圖點兒什么吧?
“其實很多人家,姑娘嫁過去也不興帶著管事媽媽的,到了婆家,也不是不能提拔。有的是不得志想出頭的人巴結呢。王府里頭還能缺了人伺候?放一百個心吧。”
“那邊的人,總歸沒有娘家的人來的貼心吧……”
“不用你操心,我看咱們世子爺是個有主意的,夫人老爺也不是會讓閨女吃虧的,這種閑心咱們就別操了。反正你不會去,我也不會去,咱倆還是一處作伴吧。”
唐媽媽應著:“可不是嘛,我也就是說說閑話。”
阿青的親事實在是件大事,趙媽媽和唐媽媽還可以說是置身事外,但是阿青房里的丫頭就肯定不能說事不關己了。
桃葉服侍阿青洗漱睡下,自己卻睡不著。
阿青走時她染了風寒,這幾天已經好多了。這當奴婢的命賤,吃兩副藥病就好轉了。她可病不起……哪個主子也不愛要個病歪歪的奴才伺候啊。她一病,活兒就得讓旁人來做,時間一長,位置只怕也讓人占了去,等到她病好了回來,黃花菜都涼了,所以她絕不能病。
姑娘待在娘家的日子天少似一天了,桃葉只要不犯什么大錯,板上釘釘是要跟著陪嫁過去的。不但她,這屋里頭有一個算一個,只怕都得跟著過去,就連桃核那傻丫頭也不例外,她的力氣大,一個人干些力氣活兒能頂三個,打水啦,搬搬抬抬啦,這些事情一般丫鬟做不了得找小廝們幫忙,可是有桃核在就沒有另找人的必要了。
珊瑚和琥珀兩姐妹,眼見著在這屋要站穩腳跟了,她倆還各有一手別人不會的本事,姑娘嫁過去之后,她們也準得重用的。
只有她們四個當然不行……桃葉又翻了個身,她擔心的就是到了郡王府之后,自己的地位會被取代。
珊瑚太有成算了,她還有個妹妹,人家兩人總比她一個人要強。自己呢,除了桃核可以說沒什么幫手。
雖然她現在在這府里人緣好,有體面。可一嫁過去,這些優勢就蕩然無存了,夫人身邊同她交好的桃枝也借不上力了,趙媽媽唐媽媽那里的人情兒也都廢了。新的地方大家都是從頭開始,自己不比珊瑚和琥珀占的贏面大。
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倒是阿青聽著外面的風雨聲,很快就睡著了。
吳叔三天之后才回來的,一臉胡茬子,眼窩深陷,阿青真怕他這幾天都沒合眼——就算能睡,只怕也是不拘什么地方匆匆打個盹而已。吳嬸不用說,當然更是心疼了,忙著讓人燒水、熱飯。
吳叔匆匆說:“還得走,就是回來看一眼。”連著數日沒見家里人了,他心里也放心不下,總惦記著。看著女兒已經平安到家了,妻子和小兒子也都康健,他這才算放心。
“這幾天你們不要出門,約束好家里的下人。”吳叔說:“有沒有人來尋你打聽過消息?”
“有兩家,可是你一直沒回來別人也都知道,我都沒讓人進讓來,直接吩咐門上把話說清楚,都打發走了。”
“做得好。”
吳叔赤條條泡進澡桶里,吳嬸挽起袖子替他洗頭、搓背。看著丈夫熬成這樣,真是心疼的要命。她小聲問:“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皇上出城秋獵,御馬出了事。”
“皇上沒事吧?”
“皇上沒騎那匹馬,是一位后宮的女子從馬上跌下來了。沒有傷及性命,可是腿摔折了,頭也磕碰著了。皇上大發雷霆,當天即拔營回京,這些天京里明松暗緊,不知道情由的看不出來,知道一些的,都關起門來避風頭。咱們家也得謹慎,尤其我又在這個位子上。”
吳嬸是經過事的,并沒有亂了分寸:“你只管放心,家里頭有我,你在外面就好好辦差吧。”
這件事情往輕了說,可能只是意外,而且也沒傷著人命。可往重里說,很可能就是有人有不臣之心,又要掀起二王之亂那樣的謀反大禍。吳叔既然擔著宮禁戍衛的重責,在這種時候自然要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懈怠。
吳叔洗了個澡出來,頭發還沒干,就這么披著,阿青和趙媽媽已經手快的預備好了飯菜,香氣誘人的紅燜肉最得吳叔的心,直接端起盤子,連湯帶肉的全倒進飯里,就這么稀里胡嚕的往嘴里扒。
吳嬸在一旁看著他吃,不時說一句:“慢些,看噎著。”
這么狼吞虎咽的也不知道幾頓沒好好吃了,吃的這么急這么快,那腸胃能舒服嗎?
可是看他這樣急,這回家的一會兒功夫只怕也是忙里偷出來的,不能在家久待。
吳叔風卷殘云般把桌面掃蕩一空,抓過吳嬸抱了一下,又抱了抱小石頭,回頭囑咐阿青:“幫著你母親一些,多照看著弟弟。”
“我知道。”
囑咐完這些,吳叔就大踏步的出門去了。
皇上圍獵出事,這消息封鎖的很死,半途回京也找了一個很合理的借口,外頭聽不到什么風聲。只是阿青心里不踏實,只怕這件事情會牽連很廣。吳叔忙成這樣,不知道李思諶現在怎么樣了呢?
冷雨延綿,連著三四天都是下下停停的,天就沒放過晴。等到這陣雨終于算是下完了,天也一下子就冷起來了,仿佛一夜之間樹上的葉子全都落光,人們紛紛換上了冬天的衣裳。
去年的厚衣裳從箱子里拿出來,主子們的當然要曬一曬,有的還要過水去霉氣。下人們就沒那么講究了,穿得暖和,干凈就行。小石頭本來就肉多,一穿上厚厚的棉襖和棉褲,簡直象個大棉團子一樣,圓胖圓胖的。讓人兩個胳膊伸長了都快抱不攏他了。
“難得遇見個好天兒。”吳嬸把小石頭放下讓他自己趴在炕上玩:“你也出去轉轉曬曬太陽散散心。”
今天天氣確實好,陽光燦爛,還沒有刮風,后院里已經曬了好些被子了。
阿青蹭著吳嬸問:“娘也和我一塊兒出去散散吧?”
吳嬸雖然臉上沒有流露出來,可是她這些天實實在在的擔心丈夫,人都憔悴了。r1152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