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淵歡之

第九十四章

這個時代的“江湖社會”很復雜。

說它復雜,是因為它既藏龍臥虎,又藏污納垢,魚珠泥沙并蓄。

詩人不得志流落四方稱落魄江湖,寺廟高僧也有稱走江湖者,隱居隱士或遁跡江湖。

還有殺人越貨、走私枉法的流寇匪盜也自稱江湖中人。

四海為家到處流浪賣藝、行醫、占卜或以乞討為生計者,同樣也自稱是吃江湖飯的。

江湖義士為世人所褒揚敬畏,江湖騙子卻是對一些江湖丑類的習慣稱謂。

凡此種種,美與丑、善與惡、是與非,皆為“江湖”所兼容。

交織纏繞地構成神秘而復雜的江湖文化,而這其中的黑話便是進入江湖社會最棘手的“門檻”。

“黑話”就是江湖上隱語行話的俗稱。

而這黑話還具有半封閉性和封閉性。

端看是哪些組織。

就說像反清復明的天地會,這其中的黑話就是封閉性的。

一般江湖通用的黑話就是半封閉性的。

它是作為江湖上人們彼此聯系的一種特殊手段。

說的通俗易懂來說就是一門獨屬于他們江湖人士的“外語”。

宋歡這兩天就在努力惡補這些屬于標行的行話。

類似,往東看,喊“哈武,倒念麻”。

往西、南、北看,就把“倒”改成對應的“竊”、“陽”、“墨”,其他不變。

出街順道,喊“哈武,順線”。

見廟院墻,喊“哈武,孤群麻”。

廟無院墻,喊“哈武,孤陰神堂麻”。

車走散了,喊“哈武,前攏著、后盯著。”

宋歡,“……”

她感覺比外語還令她頭禿。

除了車走散了這個她能理解得了,其他的完全沒邏輯嘛!

死記硬背都不知道該從何開始。

還有那每句話之前都得喊出聲的“哈武~”,說真的,她真喊不出口嘛,感覺好傻。

可是為了生活,她是可以暫時把臉皮拋掉的,她豁得出去!

走標者遇事要開口先喊小號“哈武”二字,據說是紀念一位前輩,后來慢慢演變成了這一行的標志性口號,但凡聽到“哈武”,大家就知道不遠處來的就是走標者。

習慣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跟著喊了幾天還喊出了樂子。

宋歡和傅淵之聊天都忍不住帶上它。

比如現在,“哈武,等會兒吃啥?”

傅淵之,“……”

“喝粥,再加點腌菜?”傅淵之試探性商量道。

宋歡,“哈武,好的呀。”

傅淵之,“……”

宋歡,“哈武,我要吃三碗~”

傅淵之,“……好。”

“哈武~我去拾柴。”宋歡起身離開。

宋歡心底暗自得意,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傅淵之目送宋歡走遠,輕舒一口氣。

希望自己能早點適應這樣的宋姑娘。

入夜之前,隊伍在一家客棧落腳,他們不是直接說打尖,而是喊,“哈武,拿灣入窯了。”

這應該是他們經常跑的路線,看伙計出來一副駕輕就熟的樣子。

干保標這一行,也有一些規定和戒律。

“保標六戒”就是其中的重要一點。

一、戒住新開客棧店房。

新開設的店因摸不透人心,標師便不去隨意冒險,只要門上寫有開業大吉的店不住。

二、戒住易主之店。

換了老板的店,人心叵測可能會是賊店,保標之人也不會去住。

三、戒住娼婦之店。

有些店,娼婦糾纏會中計丟標,保標之人也不去冒險。

四、戒武器離身。

無論是走在路上還是住店休息,武器都必須帶在身上以防萬一。

五、戒標物離人

無論是旱路上的標車,還是水路上的標船或是保護的人員(官員、商賈、其他)都不得隨意離開。

六、戒忽視疑點。

當標師的必須具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警覺能力,一旦出現可疑之處就要密切注視,準備投入戰斗之中。

宋歡往后看了眼,見伙計已經幫傅淵之牽騾車了,放心收回視線跟著隊伍進店。

標師進店看地方,雖然這里他們經常走,為以防萬一他們還是會大致巡視一遍,只見趟子手氣沉丹田喊到,“哈武,八仙對擺了。”

這時除了需要留下來看貨物的標師以外,其他人俱分散開。

走標住店也有規律。

宋歡和傅淵之在旁怔愣的看著其他人要了一張八仙桌。

八仙桌抬進院子當中,還要點天燈。

押貨車上掛上了燈籠。

至于掛燈籠的作用不止照明,還有另外一個。

徐叔是這么告訴宋歡的,“你啊,主要就聽動靜還有看車上的燈籠,燈籠搖動了,必有歹人到來,要留神。”

宋歡讓傅淵之自己在旁解決夕食后就跟著其他人洗臉、喝茶,吃飯完畢后,標頭安排大家輪流坐更。

值夜班也有一個定更喊號的規矩。

一更就喊,“哈武,定更了。”喊的人手里拿槍鐺一搶,發出敲擊聲。

就像街上,說一句話敲一次鑼的那種。

二更,喊“哈武,起更了。”鐺~

三更,聽更了。鐺~

四更,坐更了。鐺~

五更,一起坐更了。鐺~

宋歡被安排在四更。

值夜班的感覺不大好。

以前她是有手機,可以精神奕奕地玩到三點,可現在不行啊。

宋歡被人叫起來,睡眼蒙眬的靠在八仙桌,看著那燭光因為夜風而搖曳,就像是要給宋歡催眠一樣。

宋歡雙手拍拍雙頰,搖搖頭,再喝杯茶清醒清醒。

這個時間點是最尷尬的,睡又睡不夠,待會兒五更了又沒多少睡的時間了。

但這是命令,得遵守,不像菜市場還可以討價還價。

宋歡打了個哈欠起來在附近巡邏一遍后,這才又回到八仙桌繼續盯著車上的燈籠。

她就很奇怪徐叔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為什么燈籠搖擺就一定是歹人來呢?

風大不行嗎?

這個判斷標準她不是摸得很透。

她總覺得,他們根據這個來判斷歹人是否來了,這觀點依據是不是太“膚淺”了些?

她自己還是個新人,他們從事這行那么久了,存在即有道理,或許哪天她就能摸透其中的門道,就能瞬間頓悟了。

宋歡一邊守夜,一邊默背黑話。

至于宋歡為什么這么急著掌握黑話,一個是她沒有安全感,另一個是畢竟是吃這碗飯的,還是得提高自身水平才行。

剛進來是菜鳥聽不懂黑話別人能理解,若是久了,還不掌握,那真是自己被賣了也是活該。

掌握自己所在的這一行的行話,是江湖中人必不可少的基本常識。

可以說是存身立命之本,也是自衛,識別身份的“護身符”。

它也是用來維持這行中人際關系的基本工具。

不僅如此,還有衣食住行、禮節、職業等等,幾乎成為第二個語言系統。

所以說,這黑話不可謂不重要啊!

要不怎么說,“能給十吊錢,不把藝來傳。寧給一錠金,不給一句春。”

春就是春點,也是黑話的意思。

宋歡感嘆,進入這行真得有人帶,否則它的黑話封閉性就決定了你不能踏足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