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有余香千千結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現在是好人了?

北山,與周邊的大山比起來,顯得微不足道。

它遠遠低于四周的海拔高度,遠遠不及高山群峰的氣派。它,雖不起眼,但卻很出名,特別是在那些失去自由或者是即將失去自由的人來,北山就是一個噩夢。

它以法律的名義,隔斷了人與生俱來享有的權利,也把人的七情六欲緊緊地束縛在它抬頭僅見的一片狹小的天地。軍事化、封閉式的管理,與外界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有的人在等死,而有的人卻在等著怎樣活出去。而更多的,還有一群未知的人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又會來到這里。一切作惡的因果都在這里被禁錮,而一切悔恨與贖罪的懺悔也都被悉數交代在這里。

北山出名,是因為它是一座不顯山露水的監獄。

寬闊的護城河,從上游引來的高山刺骨的雪水,奔涌澎湃的速度,連只船都無法停泊,而河堤周邊圍著一排排抱大的老木頭做成的防撞擊木擋墻,一道道尖刀一般鋒利的隔離了河與身后數十丈高的條石堆砌起來的城墻。高大的墻體全圍起來,有數公里長,而城墻上高高架在墻體上的超高壓警戒線,如蛛網一般密布,與哨兵望的哨塔,無聲無息地宣誓著它的沉重和威嚴。

自由的大門向外開著,而自由的大門同時卻向里關著。

向燕燕從省城獲獎回來之后,經過多次申請,才得以批準來到這里。來之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穿戴得十分的保守。這片象征著善與惡的自由禁地,并不太喜歡衣著暴露的人。

她開在一輛大眾汽車,來到木柵欄外,將車開到了旁邊的停車場。停下車來,她又就著后視鏡,仔細地打量了自個一番,鏡子里的她,紅腫著雙眼,臉色卻顯得有些喜慶。她整了整臉色,拾掇了一下衣裝,從車上走下來,關上車門,近距離地抬起來頭來,看著眼前高大的建筑物,不由地怦怦直跳。

她有些慌張地來到哨崗,慌亂地掏出探視證明遞給值班的哨兵。哨兵給她敬了一個禮,接過探視證明,再次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讓人打開門禁系統。像過飛機安檢門一般,進行了安檢之后,讓她把手機和提包拿出來寄放到門禁處,方才放她進去。

走過門禁系統,大約走了五六分鐘才來到那扇鋼結構筑立起來的青灰色大門。值班的女獄警接到哨兵的報告,緩緩地打開那扇象征著自由的大門,走到她的面前與她握了握手,低聲地提示她需要注意的事項。

跟著女獄警穿過一道道鐵閘門,走了大概十來分鐘,方才來到監區。

她來的時候,正是監區放風的時候。陸陸續續不少穿著囚衣的男女,分監區地走到了監區內的空曠地帶,一個個神色木訥,望著天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見著她走進來,并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僅有幾個靠近走廊的監區,有幾個年邁的犯人朝著她下意識地望了望,但很快便失去了興趣,呆呆地看著花,看著草。來到探視區,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對面的屋子里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她足足又等了五分鐘,才見著他被一個年輕的男獄警帶到了探視區。

他明顯比過去老了,人也很清瘦,頭發有些斑白,背也開始佝僂了,但目光在觸及到她的瞬間,閃過一陣惱怒和憎恨,但很快被他掩飾了過去。他不緊不慢地走到隔著厚厚玻璃的桌子邊,按照獄警的要求,安靜地坐了下去。

獄警將通話用的電話,遞給他。他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是被她親手送到這里來的。按照年頭,他已經在這里被囚禁了五年。他的刑期還很長,還有足足十五年。“你過得怎么樣?”

向燕燕拿起電話,淚水瞬間滾涌了出來。他一臉譏諷地冷笑,默不作聲。話筒里傳來,他滿腹怒火的呼呼聲。他的臉色鐵青,目光如刀,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但他看到,遠遠站在向燕燕身后門邊的女獄警,又很快地低下了頭去。

“我知道你恨我!但這也是被你逼的!”

他不說話,默默地聽著。向燕燕只得自顧自地說道,我曾經也后悔過,不該對你這樣殘忍。

他的臉色抖動了幾下,使勁地握住了拳頭,一副咬牙切齒的恨意。

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話來,你別太得意,不要以為你就贏了。我還沒死,便不會輸。十年,二十年又怎么樣,總歸我還是要活著出來的。

向燕燕飛快的抹去眼角的淚水,他無情的話,讓她的心更加的痛。但她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淚了,她從省城回來便已經做好了決定。她這次來是徹底與他斷絕一切可能的情愫和糾葛。

她抹掉了眼淚,哼哼地笑了笑,原本我還有些憐憫,但現在我覺得你這五年白坐了。你壓根不知道,我什么拼盡命也要把你送進來。但我現在相通了,像你這樣的人就該呆在這里。

他突然嘿嘿一笑,冰冷的聲音,充滿了無情的嘲諷。“我知道,你剛剛得了表彰,你現在是好人了。可你真是好人嗎?”

向燕燕出乎他意料地使勁搖了搖頭道,我從未想過自己是好人。但我與你比起來終歸還不是罪人。而你已經被釘上了罪惡的十字架,你是在拿命和光陰在為你的貪婪而買單。

聽了她的話,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騰地下來站起來身來。“235號,坐下!”身后的男獄警一直觀察著他的面部表情和細微動作,見他站了起來,連忙呵斥道。

他僵持了一下,指了指她,方才不甘心地又坐了回去,但卻掛斷了通話電話。

坐下后,他靜靜地瞪了她好一陣子,方才轉過身去,向獄警報告,他不需要再呆下去了。男獄警只得將他帶回了監區。看著他故意抬頭挺胸,邁著有力的步子走出探視區,她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直到此刻,他都還沒有活明白,她為什么要決絕地與他翻臉,為什么要霍出命也要把他送進來。是因為她愛他,一度愛到骨髓里去了。她與他相處的時間越久,心里便越害怕。她不想他將來吃花生米,不想他死,那她只能如此決絕地去救他。哪怕今生不再是情侶,當仇人也行。

而以他那固執和囂張的性格,只此一條路,放才能讓他提早的脫身,及早地得以保全性命。盡管判了他二十年,但總比一步步走向深淵,再也無法回頭,失去生命要好得多。女獄警默默地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遞給她一包紙巾。“擦一下吧,再哭也沒有多大的意義。該到了放棄的時候,作為女人你也別太難為自己,該放棄便放棄吧,畢竟他遠比你老太多。”

從北山出來,多年背負在她身上的愧疚,似乎輕松了不少。在省城彩排錄制的那幾天,她特別想再見他一面,徹底與他做一個了結。既然他活下來了,還在恨她,那么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只要他還在恨她,那么將來,即便是他出獄了,她也不可能再回頭愛上他。他也不可能再接納她。

“只要他還活著,比什么都強。”即便他將來出獄還想要報復,最多她把命補償給他。

背后那扇象征著自由的門,沉重而悲苦地關上的那一剎那,她也就關上了自己的心扉。她是好人嗎?

以前她不敢正視他這樣的問題,但現在她活明白了。她不是好人,但她想當一個好人。

回到市里,余香和衛婷兒早已經等在了她的咖啡廳,等著給她慶賀,也等著打算好好地收拾她。進了門,向燕燕連連道歉,相互打趣了一番,氣氛很快沉重了起來。

余香和衛婷兒早就知道她去了北山,但都不敢輕易地提及這個話題。

咖啡桌上,昏黃的燈光,照在三個人臉上,各有心思。衛婷兒想起她那個男人,至今還關在北山,便不由的想起她家那個卻把自個流放到農村。而余香呢,是擔心觸及到她的痛苦,到最后惹火身上無法收場。向燕燕呢,一貫是口頭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把已經結痂的傷疤,再次血淋淋地扒開,原本是愛,卻越加變成了恨。

喝完咖啡之后,向燕燕獨自走向后臺,提了兩瓶紅酒出來。“今天姐妹我高興,多的咱們也不浪費了,就喝點紅酒。”余香和衛婷兒連忙收拾心思,咯咯地點了點頭道,好!原本是想跟你整一個大蛋糕,捧一束鮮花的,但你那么有錢,太差了呢,你又看不上,太貴的呢,我們也舍不得,太浪費,規格也整高了。干脆我們就自帶著自個,帶一張嘴,帶一個耳朵來,跟你熱鬧熱鬧,分享分享當阿媽的感覺。

等到服務員麻溜地給她們擺好紅酒杯,在醒過酒之后,挨著給她們倒了一杯。她才端起酒杯來,樂呵呵地開玩笑道,你們啊,我還未出省城,我就知道你們啊,又是來打草谷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種美事本該就是你請我們,而不是我們來請你!現在像我們這樣能聽你知心話的人,也沒幾個。”

紅酒杯里蕩著圈,而黃昏的燈光里,在向燕燕揚起脖子喝酒的一剎那,酒杯里也蕩著她冰冷的淚水。

心已死,而悲自生。

咖啡廳外,夜漲的江水,深深地拍打著三個女人不同的心情,每個心思里都跟秋天的顏色一樣,充滿了憂郁和糾結。情愫起起伏伏,愛恨跌跌宕宕......閨蜜的心不像愛人,愛人的心都是來裝蜂蜜的,而閨蜜的心都是用來扒拉扒拉出血肉和傷疤,使勁用來發泄和撕碎的。

一顆破碎的心,破碎的破碎,再好的粘合劑也難以恢復她的原狀。更重要的是,向燕燕壓根就沒再想過要將受傷的心復原,感情的事情,在讓她流淚的同時,偶爾流點血水,知道生活的疼痛,才算是閨蜜間的知心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