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你有情,我就有義;你讓我灰心,我就讓你傷心。
對于什么“資源”,還有什么“壟斷性”的這些新名詞兒,馮海洲都是聞所未聞,但是隨著唐成的解釋,他的意思馮海洲倒的確是明白了。明白的同時,他心里陡然冒出一個詞兒來——下晃晃套兒,這是一句金州的土話,若翻譯成后世的語言就是空手套白狼。
這不是明擺著的嘛,眼前這個三潭印月的碼頭的確是個天然的好碼頭,但總得有合適的路修到這里后,它才算真的有用。簡單的道理就是:有了路,這碼頭才算有用,才能來錢。
馮海洲打小兒就是在金州長大的,作為一個地道的金州人,按照金州的規矩就是:要想買東西,就該一文錢一分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才是常識性的天公地道,祖祖輩輩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嘛!同理,賣東西也是這樣啊,你想賣東西換錢,那總得先有東西才成吧?貨都沒有就想著收錢,別人憑什么給你錢,人家都是傻子不成?
而今唐成就好比賣家,碼頭就是他想賣的貨,但問題是貨物本身根本就沒有成形。
馮海洲明白唐成意思的同時,其實心里就已經覺得這想法懸乎,太有悖常理了嘛,事物反常既為妖!
盡管心下犯著嘀咕,但對于馮海洲來說,唐成的解釋還是有用處的,至少讓他安心了一些,安心什么?他安心的就是唐成好歹還有個計劃,雖然這計劃怎么聽怎么不靠譜,但畢竟總算是有!對于這次本就存了報恩之心的他來說,唐成干什么他都會跟著。既然他想干這個,如今又不得不干,那還有啥說的,跟著干就是了。
等那畫師干完活兒,唐成瞅著天時已過正午,遂也就沒再回去,與馮海洲在街上找了家酒肆吃了飯,稍事休息了一會兒后就到了下午上衙的時間。
“海洲,你下午也別去曹里了”,走進州衙大門。唐成對馮海洲道:“就去西院兒其他曹里轉悠轉悠,先摸摸底子,州里雖說是指望不上,但只要能弄到一文錢一個人,有總比沒有強,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嘛!重點就是司戶和司倉兩曹,看看錢糧和徭役額度啥地”。
“嗯。我這就去”,馮海洲走了兩步之后又轉了回來,“大人,明個兒早晨我就不來衙里了,趕早兒動身去下面縣上轉轉,錢糧就不說了,看看能不能從他們手上擠些徭役額度出來”。
“舉一反三,好!”。唐成拍了拍馮海洲的肩膀。笑著道:“海洲你真是個好幫手”。
馮海洲聞言,沒說什么的笑笑去了,他走了之后,胳膊下夾著畫卷的唐成也沒去司田曹,而是轉身到了東院兒。
正好張相文輪班在衙里沒有上街,見是唐成來了,頓時顛顛兒的跑了出來,跟剛入鄖溪縣衙那會兒相比。張相文如今可是干練利落的多了,雖然依舊是上衙時間的全身披掛,卻再沒有了當日一跑起來就腰刀打的搞笑情景。
“大哥,我正找你,你中午去那兒了,連家都沒回?”,遠遠的就開始說,等走近之后。張相文瞅了瞅左右。“那啥的修路你真接了?聽說還跟使君大人簽了軍令狀?”。
“接了就是接了,這還能有假!”。
“真接了?”。張相文雙眼在唐成臉上一通亂轉后,身子又往前湊了湊,低聲道:“這么簡單地套兒你不可能看不出來,大哥,說說吧,你到底什么個意思?”。
“什么個意思一時半會兒的也說不清楚”,有了馮海洲的例子在前,唐成知道“招商引資”這在后世盡人皆知的事情要想給唐人解釋清楚,還真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清的,“再說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我來找你就一件事”。
“成,那我晚上去你那兒”,張相文也利索,“啥事你說”。
“我修路需要人幫忙,而且還得是信得過的明白人,你能不能來?”,說完,唐成又補充了一句,“要來就是專門干這個,現在手頭兒上地事情都得放下,時間還長,這你得想清楚了”。“想個球,就是你不來找我,我也得去呀”,張相文抬手在唐成肩膀上砸了一拳,嘿嘿笑道:“大哥你在這兒等等,我這就找我二叔說去,說好了當下就跟你走,好歹也能出去松快松快的跑幾天”。
話剛說完,張相文轉身一溜煙兒的跑了,唐成因也就在東院等著,往來公差見他的時候難免要招呼下,只是這些公差看他的眼神兒卻都有些怪異,那就像,就像是……在看失心瘋一樣。
州衙,馬別駕公事房
正埋首看著一份文卷的老馬聽到敲門聲后,頭也沒抬的用鼻子哼了一句:“進”。
敲門進來的人乃是司倉曹判司牛公明,高高胖胖地身材倒跟他司倉地職司應和的極妙,“大人,攪擾了”。
“是老牛”,馬別駕抬起頭來,“嗯,坐吧”。
見馬別駕伸手要拉繩使雜役奉茶,牛公明笑著搖手止了,“就兩句話的事兒,說了就走”。
“噢!這么急”,馬別駕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端正身子道:“什么事你說”。
“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司田曹的馮海洲,對,就是去年年底那案子中唯一放出來的那個,下午一上衙他就竄到我們曹里去了,到處找人套交情問話,看他的意思是在摸官倉的底細,屬下剛來地時候,見他又竄到司戶曹的公事房里了”。
“他套出什么了?”。
“大人放心,咱們曹里都是懂規矩的,還能讓他套了去”,牛公明一臉的忠心耿耿。“屬下此來就是請大人明示個說法,以防萬一那唐成要把使君大人給搬出來查問倉中存糧時,也好有個應對”。
“現在官倉里本州有權調用地存糧可多?”。
“這兩年年成好,倉里確實攢下了些。不過到修路這塊兒到底有沒有,有多少?總還得別駕大人拿個章程,畢竟州里還有其它事情要用,即便現在沒事,下半年,明年總得有吧!把這一預備上,賬面上就平了。現在有的也沒有了”。
聽到這話,馬別駕看向牛公明的眼神益發的和煦了,“公明不愧是老衙門,未雨綢繆,慮事很周全哪!本州貧瘠,能攢下點存糧不容易,得預備在大事上嘛。啊!”。
“是,屬下明白了”,牛公明正要告辭時,卻被馬別駕又給叫住了,“公明,別急著回你那公事房,司戶曹孫判司那兒也去走走。”
牛公明聞言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是”。
目睹牛公明出了公事房。馬別駕沉吟了片刻后輕笑之間喃喃自語道:“終于知道急了?想要錢糧想要人。唐成,你就安心地等著吧……”。
州衙東院兒這邊,張相文去的時間比唐成預想地要長。而且出來時臉色也不像剛才那般鮮活。
“怎么,司馬大人不同意?”。
“咳,我二叔那人,大哥你還不知道他,遇見啥都是個謹慎!”,張相文嘆了口氣后笑道:“走吧”。
唐成自然明白張子山為什么不同意。如今滿衙門就沒一個看好他的,更何況素來是以謹慎聞名的司馬大人,“走啥呀,既然你二叔不同意,你就別去了”。
“這可不行”,張相文急了,瞪著眼睛道:“從小到大,我這可是第一次乍著膽子跟我二叔頂嘴。好容易才使他吐了口兒。不去?那我不虧死了”。
“你呀……”,心下熱乎地唐成還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兩人往外走的時候。唐成突然伸手攬住了張相文的肩膀。
唐成往日是最討厭在大庭廣眾之下勾肩搭背的,這個張相文知道,此時見他如此反常,遂也左瞅右瞅了一番后,鄭重的低聲道:“沒人,有啥事你說”。
唐成的臉色也很鄭重的湊到張相文耳朵邊,“你剛才跟你二叔頂嘴,他揍你沒?”。從東院出來之后,唐成就打發張相文回去收拾行李,好生歇息以養足精神,只等他晚上寫好給都拉赫等人地私信后,張相文就將作為信使,明天一早動身啟程直奔揚州。
讓張相文回去之后,唐成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找出金州的山川地理圖,就在那畫師的圖稿上添補起來,這副圖可是他招商引資的名片,實在疏忽不得。
好歹也練了這么長時間畫,尤其還是專攻粉本描摹,雖然比之那專業畫師還有不如,但唐成添加出的東西也是有模有樣,相對之下倒是更簡練,也更為主題突出。
添補完手頭這份,正當唐成開始翻版第二份時,馮海洲推門走了進來。
唐成抬頭看了看馮海洲的臉色,“沒有?”。
“有也沒有”,馮海洲搖了搖頭,“金州是窮,但畢竟是這么大個衙門,還真能一點都沒有?司戶曹原本還好,牛公明進來一趟之后就開始叫苦了!我剛才蜇摸著又回司倉曹找相熟的探問了一下,原來我前邊兒剛從這曹里出來,判司牛公明后腳就出去了。”
“去找老馬了?”。
“嗯”,馮海洲頷首道,“我去找服侍馬別駕地雜役問過了,那個時間牛公明正好去過”。
馮海洲說完,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咱們修路就不是為了金州?因私廢公到了這個地步,還能干成什么事?”。
見馮海洲如此,心里不爽的唐成倒是笑了,“海洲你在衙門都多少年了,這話倒像是剛進來的新人說的!放心吧。沒了張屠夫,咱也吃不了混毛豬。”
“這倒不是發沒用地牢騷,就是有些灰心”。
“灰心有啥用?只能給自己添堵”,唐成看著馮海洲,似笑非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誰讓咱灰心,咱就得……讓他傷
散衙之后,馮海洲直接回了家,明天一早下縣,下縣回來后就得跟著唐成跑襄州,隨后的這段日子且是有得他忙活了。
馮海洲要等明天才開始忙活。唐成則是當晚就忙活的不輕。
回家之后草草吃過飯,他就一頭扎進了西廂,翻版那份三泉印月碼頭的地圖,給揚州相關人等寫信,等這一通忙活完后,起身舒活著腰身及手腕筋骨地唐成出房到了廚下。
蘭草果然在這里,唐成進來時。正見她跟高家的湊在灶臺處,高家的閉著眼睛雙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詞的樣子活像個神婆,而半蹲著的蘭草就更古怪了,手里拿著個燒的黑糊糊地東西在地上拍打著。
眼前這場景又古怪又好笑,尤其是高家的神婆模樣,見她們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進來,唐成索性刻意地放輕了腳步。走近之后才猛然笑著道:“干嘛?偷嘴!”。
高家地位置雖然是對著門口。但因為正在閉目念咒,是以沒看見唐成進來,背對著門口的蘭草就更沒注意到了,唐成地突然開口著實讓兩人受了驚嚇。
高家的咒固然是念不下去了,蘭草手里剛剛拿起地黑團團也“啪”的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兒,露出了里邊一小把直冒熱氣的紅豆。
“燒豆子有啥吃頭兒,要燒也得燒紅薯”,唐成順嘴說完之后才反應過來。現在的唐朝可是沒紅薯的,當下便笑著打了個哈哈掩飾過去。
好在高家的和蘭草現在也是心里有事,就沒注意到他話里的異常。
“高嬸子說吃這燒豆子能治脹氣”,高家的這個求子偏方最大地禁忌就是不能有男人沖撞,說都不能說地。蘭草隨口謅了個理由后,便拉著唐成往外走,“找我有事兒?外邊說去”。
蘭草的這個說法唐成也沒在意,穿越這么久之后他也知道。咒法在時下的唐朝可是醫學里一個正兒八經的分類。就連專給皇家治病的太醫署里也堂而皇之的設有從八品的咒禁博士,便是皇帝身上長了疔瘡。也得先傳咒禁博士來念一遭“東海大神三女郎,除疔有神方,但使疔公死,疔母亡,疔男疔婦自受殃……”。
“就在這兒說”,到了門外院子里站定之后,唐成問道:“最近你可見著來福了?”。
“前個兒在小桃妹妹那里還見著他的,怎么,阿成你要見他”。
“恩,有個事兒要請他幫忙”,唐成點點頭,“他現在出來方便不?”。
“前些日子是不方便,如今二月二龍抬頭也過了,沒個年節地就強多了”,唐成最初畢竟是因為她才收留的小桃,隨后小桃從請郎中瞧病到吃的住的,也都是唐成花用的錢,而今聽說來福能給唐成幫上忙,蘭草很是高興,“來福從去年年底就念叨著要見你,說要給你叩頭感謝的,只要能幫上忙他肯定能盡力,阿成你想什么時候見他?”。
“看他的時間,越快越好”,說著這話時,唐成就想到了馬別駕,“嗯?怎么了?”。
“阿成,你剛才笑的好古怪”。
“來福就算要磕頭感謝也得感謝你才是”,唐成伸手捏了捏蘭草地臉蛋,嘿嘿笑著道:“我剛就在想他要是跟你磕頭該是怎么個樣子?”。便動身往揚州,唐成將他送到了城外十里長亭處。
畢竟這是遠路,這時候交通又不發達,往揚州一來一回地且得些時候,唐成倒還有些傷感,反倒是張相文不僅沒有半點身處離亭時該有的傷感,反倒是興奮地很,“大哥,托你的福,兄弟我這次可算是能去個遠處了,揚州,嘖嘖,多好的地方啊”。
他這番做派頓時就把唐成的傷感沖的一干二凈,那些囑咐路上的話也懶得再說了,“走你的吧,悠著點兒,不該玩不該碰的東西沾都被沾”,隨著唐成重重一巴掌拍在馬背上,那馬長嘶一聲后,潑剌剌急奔而去,兩個同行的長隨見狀忙也催馬跟上。
張相文去揚州,馮海洲下縣,公事房里的唐成則是拿著記載官地的文卷比對金州山川地理圖,這修路要占多少地,占那些地,被占的那地私地該怎么調換,這些都是大費心思的事情。
說來也真是快,昨個兒晚上才說的話,僅僅隔了三天,來福就找著出來的機會了。
這次見面是在小桃租住的地方進行的,兩人說話時,蘭草和小桃都被唐成譴了出來,所以兩人到底說了啥,其他人還真不知道。
約莫著三柱香功夫后,唐成站了起來,“請你幫什么忙我都說了,這事畢竟有些風險,愿不愿意做你再好生想想”。
“大官人救了小桃的命……”,來福很激動。
唐成沒等他再往下說便搖手止住了,隨后他特意轉過身來肅容道:“來福,我答應收留小桃的時候并不知道她是馬別駕府里的人,我救她就是為了蘭草。這與今天請你幫忙是兩回事,我要你既不去想報恩,也別去想給小桃報仇,只是清醒冷靜的好好想想,愿不愿,又能不能做這件事!做這樣的事情最忌的就是沖動”。
來福聞言,愕然的看了看唐成,略一沉吟后重重的點了點頭,“我愿做,也能做。”
“好”,唐成豎起了一根手指,“來福,一年!就從今天算起,你在別駕府最多再呆一年,這其間要多聽多看,但最重要的就是謹慎保全好自己,除了剛說的這件事情之外,以后或許我還有請你幫忙的地方。但是這期限不會超過一年。一年之后,作為回報,我會給你和小桃辦理新的戶籍,給你新的差事,另外你倆成親時,蘭草也會有一份尚算得上豐厚的喜禮”。
“大官人,我來福為你做事圖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唐成笑著拍了拍來福,“你有情我就有義,既然你是為我做事,我就得讓你后顧無憂!”。
“嗯”,來福到這時候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一臉漲紅的點著頭。
“走吧,你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小桃還等著你”,唐成笑著走到門口時又停住了步子,“來福,剛才我交代你的事情誰也別說,小桃和蘭草也不能說”。
正伸手推門的來福聞言,詫異的扭過頭來。
“這樣的事兒就別讓她們知道了”,唐成微微嘆了口氣,“她們都是心思單純的好女人,就讓這份難得的單純繼續保持下去吧……”。
可惜,唐成卻沒能直接等著看這件事情的結果,與來福密見后的第二天,風塵仆仆的馮海洲從縣里回來了。
此時唐成這邊也已準備好了,當下,兩人第二日一早便策馬直奔襄州而去,至于來福那兒,就等回來后直接看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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