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納米機械的移動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蘇荊把一只灰金色交雜的地熱蜘蛛捧在手上,“科幻小說中出現的納米機械是一種……微米級的機器人,灰色的金屬巨潮,席卷而來,吞噬一切。不可否認,那種東西在唐老鴨故事中或許存在,但是就實戰中使用,首先我們還無法做出那么小的,具有納米級微處理器的納米機械——微觀情況下磁場的干擾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其次,單純的,微米級的納米機械,它……移動得太慢了。如果我有空在這里等一百年,或許可以看著它們吃掉半個地球……但是時間寶貴。”
“呃,可以用空氣來傳播。就像是……感冒病毒?”山村貞子舉起手小聲問。
“太聰明了,小可愛。這的確是一種非常可行的思路,但是……呃,那種體型在空氣流動中……十分難以控制。大氣流動的宏觀調控并不是我們擅長的領域……所以,我們只能做成這種……比較老式科幻電影的造型。不過我覺得它有一種……經典邪惡反派的滑稽優雅感。”
蘇荊把蜘蛛丟到酒店的床上,蘇蘿正趴在露臺上觀看蜘蛛一點點入侵這個社會。這會兒床上躺著一具修長健碩又布滿紋身的男性身軀,一頭褐發的女孩正跪在這具身軀的邊上,幾根金屬爪把男性的胸腔扒開,露出蠕動的內臟。
“別把蜘蛛丟到我頭上!”蓋琪似乎對蜘蛛有著莫名的恐懼,從技術上來說這些蜘蛛全都是她的一部分,但突然掉到她面前還是讓機械術士手一抖。噗嗤一聲把鉗子插進了某個器官,黏糊糊的體液頓時噴射到她的臉上和頭發上……
“我的錯。”蘇荊舉手投降。“在他的肺長回去之前,我想我可以幫你洗個澡……反重力神經系統和反物質場神經系統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神經手術……在你我互相改造之前。說不定要拿他練手幾次。不用太著急”
“呃,我可以幫小琪洗……喔,沒事,我突然想起來,我得去看著監控。”山村貞子說到一半突然醒悟過來,紅著臉跑去陽臺上和蘇蘿一起看雨景。
竭力不去幻想那兩人要在浴室里做什么,山村貞子揉著太陽穴坐在陽臺上的沙灘椅上。
“真有趣。”蘇蘿趴在陽臺欄桿上,瞇著眼睛看著雨中的城市。
“呃……你是指什么有趣?”
“科技流的方式。冒險者展現力量的方式,幾乎都是以破壞來進行的。只有科技流。能夠以截然不同的方式來改變世界,完成任務……我和哥哥明明是一模一樣的人,現在卻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來……完成一個目的。世界真奇妙。”
武者少女以夢囈一般的聲音趴在欄桿上,眼神似乎毫無焦點地注視著云層,但是她形狀優美的耳廓卻微微抖動。
“城市陷入了混亂。一方面是因為四處出沒的魔物,另一方面卻是因為日常生活的支持斷絕。供水還可以維持,但是電力已經全城斷絕。像是東京這樣,居民以千萬人計的大都市,就是一個巨大的生命體。而當官僚體系全面崩潰。就像是神經系統的死亡。實際上,這座城市已經崩潰了。數千萬個細胞一團亂麻,恐慌、暴亂……現代社會的脆弱本質一覽無遺。失去了社會的約束,人類不過是狡詐的野獸而已。而現在,我們腳下就是上千萬的野獸正在水泥的叢林中艱難求存。”
“真感性啊,阿蘿小姐。”山村貞子輕聲道。
蘇蘿的嘴角隱蔽地彎了彎。“感性是赤紅武力成員的一個標志性特征。追求武道的人都試圖用玄學來解釋自己的戰斗力,每次談論武道的研討到后面都會變成傳銷式演講。每年年底還有官方舉辦的詩歌創作比賽。現代詩派別和極端古體派別每次都要發生流血沖突。”
“……真的?和我想象的赤紅武力真不一樣……”
“這你都信?”
“騙人的嗎?!”
露臺上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來試試這個:我當年之所以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懷了哥哥的小孩。結果因為難產死在了醫院里。”
“誒?!”
“騙你的。”
“喔……”
“實際上是因為生下來的是個畸形死嬰,這個消息導致我心臟病發作,掙扎了十幾分鐘才咽氣。”
“……我這會兒覺得自己的心臟不太舒服……”
山村貞子苦笑著按住自己的心口,這兩個家伙在壞心眼這一點上還真是如出一轍。蘇蘿臉上惡作劇的笑容這會兒看上去很可惡,依稀和蘇荊惡作劇得逞的表情一模一樣。
驟然間,房間里的燈光亮了起來。
“電力恢復了……太好了。這樣城市里的暴亂應該就能中止了吧。”山村貞子伸出手,讓水晶吊燈的溫暖光線灑在自己的掌中,光線穿過纖細的手指,在地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
就在二人談話的時候,顏色暗淡的金屬蜘蛛們穿行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它們像是尋找宿主的病毒一樣四處尋找獵物。資源的斷裂導致全城癱瘓,進而發展為局勢的全面失控,恐慌的市民們把自己鎖在家里,暴走族們趁勢而起,四處劫掠。
相對水電的短缺,四處狩獵的狂暴惡魔向瀕臨崩潰的社會秩序揮出了沉重的一擊。沒什么大腦的低級惡魔四處獵食靈魂,而稍有智慧的個體在適應了這個世界的環境后,開始野心勃勃地擴張。
世界其余各地的情況可能還相對好一些。收到了“火焰之人”諭令的大惡魔們約束自己的部下,組建了新的地獄聯合議會,代行了已經崩潰的各地政府機能。但問題在于。七十二名大惡魔中,真名符合路夢瑤那枚所羅門戒指的惡魔只有三十七頭。有三十五頭惡魔由于年代原因產生了更替。或許也有不同世界線之間的微妙差異,所羅門的璽戒上沒有記載它們的名字。
由于惡魔之間古老的律條。這些頂級大貴族之間不允許互相攻訐。所以這三十五名惡魔需要“手動操作”,用蘇荊的話說,就是“不服就打到服”,或者直接干掉它們,讓忠于我方的惡魔吞并它們的勢力。而東京,乃至日本島,就是一位需要“手動操作”的大惡魔的領域。
“我們……背叛了天使們是嗎?”山村貞子突然問,“我們說好了為它們而戰,現在卻在給地獄執行任務。阿蘿小姐。你在天使中有朋友嗎?”
“我在惡魔中也有朋友。而這就是我們所謂的……人生。不斷面對選擇題,到底是吃咖喱味的屎,還是屎味的咖喱。”
“呃,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影響食欲的比喻?”
“嗯……就是突然有一個黑人基佬壯漢跳出來,你只能選擇被他干屁眼或干他的屁眼,這樣的選擇題。等等,我們不是男人,讓我再想想,一定能想出個完美的比喻。”
我們的能力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在雙選題中尋找到第三個選項。山村貞子想起了蘇荊經常說的這句話,總是在表面上的不可能中尋找可能性的家伙。
一只銀色的蜘蛛找到了獵物,它用八只細足在電線上爬行,那個人是一個騎著小摩托車的中年男人。后座上擺著一袋大米。戴著眼鏡,略微禿頂,警惕地在一個空曠的路口左右觀望是否有暴徒。或者比暴徒更糟的東西。
蜘蛛輕盈地從電線上躍下,風力、加速度、高度。一切都毫無差錯。它瞬間落到了男人的頭頂,八只腕足的末端放出高強度的電流。中年男人慘叫著暈了過去。
翻倒的摩托車邊上,蜘蛛有條不紊地熔開他的皮肉和顱骨,先是一個微創手術,接著它開始變形,從創口中“流”了進去,在大腦皮層中重新塑形。
幾分鐘后,一個刺激電流讓他醒來。
“恢復秩序……”
恢復意識后,中年男人喃喃自語地重復這個指令,在這一刻,他還記得要把這袋米送回家去,但是一件新的任務——十萬火急的任務占據了他的思緒。
恢復社會的秩序……他嚴肅地思考著,蜘蛛間的磁場網絡聯系讓他知道,自己的同伴數量正在迅速上升。腦中的蜘蛛讓他的思緒變得干凈、澄澈,令他的注意力全數集中在了自己曾經學習過的專業技能上。
是的,在退休前,我曾經是一名電力工程師。現在這個混亂的社會正是需要我的時候。
電力總站已經恢復功能
群體的思維網絡為他帶來這個消息。他回憶了一下腦中的地圖,至少,社區中的總變電箱需要調整。
蟲巢。
自然界中,社會性昆蟲的組織秩序是最嚴密的。蜂巢、蟻巢,種族中的所有個體都被工具化,成為整體的一個可替換的組件,就像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終極發展階段。他心滿意足地發現了這一點,自己已經成為這個巨型網絡的一個組成,一個巨大的生命,一個比人類社會更嚴密、精確、有效率的有機體的組成部分。
一種滿足感蔓延在他的血管中,集體榮譽感是日本文化的重要組成。文化形成的精神快慰感,與在血管中分泌擴散的荷爾蒙混合在一起。是啊,這就是為集體貢獻的快樂。莊重、嚴肅、理想主義,把自己的生命投入一個比個人的命運巨大得多的任務中。
不過,在那之前,他可以抽幾分鐘把大米和蔬菜送回家里。
以及蜘蛛。
如果從高空以生物熱能成像俯視,可以看到整個城市中的生物正在一點點重新變得有序,數千——這個數字正在快速增長——人類正在以奇妙的協調性開始控制這座城市。他們合力控制了城市的中樞和心臟,所有具備重型武器的地方。
控制日本的大惡魔即將做出反應,根據衛星監控顯示,日本自衛隊的軍械庫和常備武裝勢力已經被全惡魔組成的軍隊所控制。新的戰國時期已經來臨,世界各地的魔物蜂擁而起,試圖操控這個失去了秩序的世界。而這位惡魔曾用的名字,包括依邪那岐、源義經、織田信長、鈴木貞一……它狡獪地翻弄這個國家的歷史,野心勃勃地試圖掌握更多的權勢……這個機會它不會錯過。
“你擦背的時候不要用這么大勁……”
操控著整個納米蜘蛛網絡信息流的“王后”坐在蘇荊的腿上,后者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涂抹沐浴露,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脖子上。男子用手指撩開她后頸的頭發,把灰色的小片神經模組拆下來。裝上了粉紅色的模組。
她仰起頭吸啜著男子的嘴唇,接入的芯片為她注入了新的力量。
“猜猜看,用這片模組……我依然能控制蜘蛛的軍團嗎?”
蘇荊從后面握住她的纖腰,低聲道:
“我們來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