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難測(中)
小姑娘的氣力不大,一把砍在男人的手背上,匕首是胡玉娘爺爺特制的,刀刃上垂著一掛倒刺,先砍破了皮肉,長亭再咬著牙狠狠向上一挑,倒刺勾住皮肉,血一下子便從傷口里噴涌而出,殷紅的血順著刀尖向下滴,一滴接一滴砸在白絨絨的雪上。
長亭心一橫,熱氣上腦,單手摁住那男人,又將匕首一把拔出,咬緊牙關沉下一口氣來,將氈毯掀起一角,趁男人疼痛難耐之時,再下狠手。
“呲啦!”
匕首深沒進男人的大腿外側!
“啊!”
刀起刀落,兩下動作不過在一晌之間!
一只手被傷了,人的行動力還不足以被削弱到無力抵抗的地步,匕首不長,長亭力氣也不大,壓根便傷不到人跟腱!
男人左手右腿傷痕累累,連聲哀呼,站立不住了一下子撲倒在了雪地上,軟趴趴地貼在地上只出氣兒沒進氣兒。
血順著身子流,淌在雪上,一點一點地向雪堆下頭浸染開來。
像不合時宜地開在冬天的紅蓮。
長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雪地上一滴比一滴更鮮紅的血,不可遏制地渾身發抖,雙手緊緊握住匕首柄,極深地吸了幾口氣兒,再緩慢地呼出一口長氣,熱氣兒被寒涼一激,瞬時就凍成了一團迷迷蒙蒙的白霧。
人是這樣脆弱,這樣容易流血,這樣容易受傷。
這樣容易...死...
“噗啦”一下,尖刀穿肉,便能夠造成傷害了
她怕看見血,可現在有比怕更要緊的事!
男人是那撥人的先鋒兵,是來探路的,先鋒兵大都只身獨行,是警惕也是防范...
對付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還要讓先行人來探路...
簡直愚蠢!
從樹叢那頭竄過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更何況她不知道男人身后還有潛伏待命的別人沒有!長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握手拳頭的手卻一直不聽使喚地抖。
她需要將這個男人拖進氈毯里,等那撥人逼近的時候,是當作籌碼也好,是當作人盾也好,總有個后路走!
長亭思路很清晰,腦子一直在轉!
那頭靜默之下陡變喧嘩,人潮暗影如黑云壓城般迫近。
“魏六出事了!”
“魏六死了!”
胡玉娘被那一聲嚎驚醒過來,腳一蹬便起了身,小長寧也被驚醒了,手腳一抖,在黑乎乎的幔帳下一眼便看見了地上那一小灘血下意識地“嚶嚀”一聲哭出了出來,胡玉娘趕忙伸手拍拍長寧的背,再一把站起來將長亭拉到身后,言語利落,“你照顧阿寧,我來應付。”
長亭手上死死握著那把匕首,被胡玉娘向后一拉,兀地回過神來,耳畔邊外間紛雜喧亂的腳步聲越發近了,長亭拿指尖掐了一把掌心,疼得讓人清醒,腳下未動,只回過頭聲音放得很柔,語氣卻異常堅定,神情凝肅地告訴長寧,“阿寧,不要哭。一哭別人更以為你軟弱可欺!”
話頭一轉,語調變快,“玉娘,我們兩個一道將男人拖進來,你力道大,制住他,他受了傷沒力道掙扎!你拿胳膊肘扣住他脖子,再拿匕首對準喉嚨,站在我后面!”
她知脅迫為質子一招無用,人命不管錢,米糧、銀錢當前,那撥人沒可能因為一個受了傷的魏六撤手!
可至少這樣,她能有時間把話說完!
胡玉娘未問緣由干脆點頭,將氈帽向上一頂,幾個跨步一撩幔帳,蹲下身將匕首向外一拔,胳膊肘死死扣住男人咽喉,不讓他動彈,男人雙腿無力地拖在雪里,被銬著飛快地往里拖!
男人哆哆嗦嗦,湊不出句完整話,土話官話一并向外冒。
“別殺...別殺我...我們不偷...不拿糧食了....”
胡玉娘手上力道加重,惡狠狠地,“別他娘廢話!”再偏過頭來,面露擔憂,告訴長亭,“起碼十來束火把...我怕是攔不住,到時候我使飛針,你領著阿寧從大石后頭繞道走,我有功夫加身,怎樣都逃得脫!”
長亭手一抬,讓胡玉娘別說下去,認真看向那個男人,男人嘴唇發白可救命話一直沒停下。
“他和那個男孩說的話...是一個地方的嗎?”
長亭輕聲問。
胡玉娘不知所云,只好點點頭。
“是薊州話嗎?”長亭再問。
胡玉娘愣了一愣后,才道,“你咋知道...”
長亭默不作聲了,點了點頭,再一把掀開垂下的氈毯,來人已逼得很近了,那一撥已然孱弱得需相攜前行,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她們身上,三個面白年弱的小姑娘,身上一定帶著充足的給養與錢糧,才敢從外城向北走...
或許是哪戶人家流落下的姑娘,又或許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小娘子,不宰白不宰,若是沒得錢糧,這樣多人制服下三個小姑娘,再到中間的地段轉手便將人一賣平白得幾斤白面——反正這是外城,無人管無人顧;反正這夜里,一路北行的大家伙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有誰會強出頭呢!?
他們一定是這樣想的。
火把如燎原星火,漸近漸盛。
人的喧囂和虛張聲勢的叫喊聲一下子近了許多。
長亭手心上全是汗,伸手緊捏成拳,喉頭發甜,想了想折過身去輕聲安撫長寧,“別出氈毯。若我與玉娘沒法子了,你便偷偷從石塊后繞過去,爬到斜坡上,磕頭也好、求鬧也好,求一求那群漢子收留你。若實在狠心,你便告訴他們,只要將你送到城內,你便有辦法將推車里的藥味給遮掩下去。”
沒錯,一離得近了,長亭便能嗅出那群壯漢護送的是藥材。
白芨、艾葉、紫珠...
極淡的味兒雜在一塊兒,都是止血益氣的藥材。
想一想便知合情合理了,除卻兵器、盔甲,在這個世道,還有什么是兵家必爭的?
自然是藥材了。
長寧迷迷糊糊地伸出頭去問,“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