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嬌

第一百九九章 敲定(下)

第一百九九章敲定(下)

姑娘聲音脆生生地氳在夜空中,蒙拓只覺得心都快化了,聲音不自覺地柔了又柔,低了又低,緩得像摁住了古琴最低沉的那根弦。

“來給陸公上了三炷香,給貢案上換了壺龍泉酒,說了...”蒙拓悶頭很淺很淺地笑了笑,聲音里藏著的笑意微不可見,“說了許多話,陸公生前我沒同他說過話兒,如今能說給他聽了,也不曉得他能不能聽到。”蒙拓順手幫長亭拎了燈籠,燈籠的光一晃一蕩,像被投擲了小石塊兒的月下水面,蒙拓側過身來,“陪我走一走吧。”

長亭跟在蒙拓身后,月下有古松耷拉下頭,長亭便邁著小步跟著蒙拓靜悄悄地甩著手走,甩著甩著就被身側那人輕輕拉住。

長亭頓時緋紅一張俏臉。

蒙拓手大,手掌一蜷便將長亭五根手指緊緊握住貼在掌心上。

長亭牙齒咬住下唇,心里如蜜般的甜像要溢出來了,她頭頂將好到蒙拓的肩膀,一抬頭便可見蒙拓的鬢角,蒙拓步子邁得不緊不慢,長亭跟在后面亦步亦趨,感覺好像手在發汗發熱,可又舍不得抽開。宗祠修得大,一間正屋兩三間罩房,抱廈間桌椅凳各一式,木料嶄新,桐油清亮,擺設十分古樸簡單,宗祠常常無人,下人沒資格進來只能逢初一十五來撣灰抹屋,如今偌大一個祠堂,除卻他她二人,便只余滿室清輝。

他們的庚帖就在身側的廂房中。

他們的生辰八字就那么被書寫在撒金堂紙上,并肩擺置著。

他們要成親了...唉...

蒙拓掌心的熱在向長亭宣告著,這一切都是真的。

蒙拓一手牽著長亭,一手提溜著燈籠。隔了許久方道,“往后在我們家也給陸公修一個小祠堂擱放牌位吧。”

長亭應了聲“哦”,溫聲斟酌道。“怎么說呢?其實父親不是一個太在乎生死的人,他生前說過百年之后叫我將他的遺物灑到淮河里去。是隨風飄走也好,是被水流不知帶向何方也好,他都不在乎死后的那些虛無縹緲的香火。”

蒙拓笑了笑,“陸公是有大智慧的人。每每在他靈前叩拜,我都能靜心...陸公恐怕會嫌修建小祠堂太過凡俗...”蒙拓話頭頓了頓,輕道,“這幾日我總夢見陸公,每次都是夢見他在冀州登上馬車離開那時。我以為這是陸公在教訓我,教訓我要好好待他的女兒。”

死生殺伐的百戰之將哪兒有信鬼神的?

活人的同意好討要,鐵人都有被磨軟的時候,拿出姿態拿出態度,做出事情來慢慢磨,旁人的態度總會有所改觀。

逝去之人卻只能永遠活在人的記憶中,以最好的姿態與印象。

蒙拓大約只是覺得有些對不住陸綽吧,一聲招呼都沒打就把人家閨女給拱了,更何況在之前陸綽考慮姑爺時一點點一絲絲地沒考慮過他,蒙拓頗有些忐忑。在陸綽牌位下只覺自己趁人之危,絕非君子之為,清雅了一輩子的陸綽恐怕很看不上他。

長亭彎眉一笑。“那你就好好待我就是了呀。”

蒙拓一滯再如自嘲般笑了笑,他的自卑與敏感在她跟前好似一點點存在的必要都沒有,長亭足夠自信與傲氣了,自信自尊自重得似乎將他所有的踟躕與自怨自艾都化解消弭得無處遁形。

他何其幸也。

蒙拓還欲再言,卻陡然身形一閃躲,伸手便將長亭攬在懷中,背向墻角一靠,大手虛捂住長亭的口鼻,緊貼長亭耳朵。輕聲道,“別出聲。外面有人。”

長亭眉心一蹙,心上當即閃過不好。

若是尋常仆婦。縱然她與蒙拓夜來私會有傷風化,可蒙拓也不可能將她也摟到隱蔽處藏躲,放她一人應付仆從可矣,除非來人并非仆從,甚至并非陸家大宅中的人...如果不是陸家人,是誰?

宗祠在光德堂頂遠的東北角,人聲清凈,只擺放了祖宗牌位,一無可盜之財,二無可觀之景,三無油水可言,故而仆從們來得都非常少。地勢僻靜加之人煙罕至,宗祠...確實是圍得像鐵桶似的光德堂的一塊豁口...

長亭后背貼著蒙拓的胸膛,蒙拓的心跳呼吸與她的節奏一模一樣。

長亭將蒙拓虛掩住她口鼻的手拉下,別過頭來,眨了眨眼無聲望向他,蒙拓先搖頭再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輕手輕腳地將長亭再往里藏了藏,自己步履極輕地貼著墻角向外邁,蒙拓將耳朵緊緊貼住墻壁,眼神愈發晦暗。

練家子一是眼神好,二是耳朵靈。

長亭耳朵向來也尖,可如今只能在萬籟俱寂的夜里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且聽不出是男是女,可既有聲響便意味著來人多于一人,且那幾人并非行事默契之流——否則空墻都闖了,怎么會大意到要在別人的屋子里用談話來商議對策?這不該一早便商定妥帖的嗎?

不對,等等。

長亭眼神一瞇,如果并非全都是外人,只是有人是翻墻進來,而有人是陸家內宅之人,幾人甫一碰頭,當然以為宗祠無人來十分寂靜,便放心大膽地商量說話...

這樣的可能或許更大。

若是這樣,那只有一種可能了。

陸宅有內鬼。

長亭經的事多了,一旦遇著事兒便不由自主地向頂厲害的方向去想,比如現今,這也或許是哪對野鴛鴦急切而熱烈的喁喁私語,也或許是哪房的仆從惡毒而憋屈地咒罵著主家...可長亭一想卻無端端地想成了廟堂高遠之事,是什么事情尚且不知,他們若貿貿然出去撞破,豈非沖動行事?

兩個人都極默契地選擇了蹲守原地。

蒙拓仍貼著墻壁在聽,聽了一會兒,緩緩站直身子,目光看向長亭。

長亭蹙眉也望著他,等著他的后話。

“隔得太遠了,聽不清。”蒙拓言道,“大致能聽出來是一個男子,一個女子,兩個人的聲音都刻意壓低了的,我往前沒聽過這兩把聲音,說了些什么實在聽不見了,那兩人說了一會兒那女子的聲音便尖利了起來,估摸著是吵起來了,如今男子翻墻出去了。”

長亭緊緊抿了唇,學蒙拓的樣子貼著墻壁往外看。

外面太黑了,長亭瞇著眼睛好似隱隱約約瞅見了一個不高不矮的身影匆匆隱沒在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