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八章洞房(上)
長亭在里間捂嘴笑,未隔半刻便聽那喧囂聲向內里進了一步,重大奶奶聶氏支愣著耳朵聽,聽著便笑起來,“我們新姑爺文韜武略,不僅有一身好功夫,還是個文化人兒啊!大郎君才高八斗,新姑爺卻也過關過得不算慢!”
白總管來回跑,壓住氣喘吁吁同女眷們繪聲繪色地描述外頭的場面,“頭一關是大郎君設擂,大郎君興師動眾,新姑爺下馬作揖,大郎君說了極長一番話,無非是什么‘之乎者也’,眼見新姑爺臉色越發差了,大郎君可算是開題發問了”
白總管語調一抬,深吸一口氣兒,被吊起胃口的女眷一下哄起來,“白總管可別說一半吞一半!”
白總管趕忙道了聲萬福再打了個揖,笑嘻嘻地接著后話講,“大郎君問新姑爺‘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從孟子之曰從中何以見生死?’,新姑爺似是松了口氣從人身、他物至萬物談起,說得頭頭是道,援引了幾許孟子曰,孟子再曰,可憐奴全都記不住,只好匆忙回來與諸位夫人來報!”
內廂的女眷們當即哈哈笑起來,“長英郎君放水!孟子生死之論乃是孩童論題,大郎君為了妹婿早日過關也算心慈手軟了!”
長亭跟著呵呵呵呵笑。
孟子?
蒙拓這輩子最熟悉的怕是“老子”——畢竟這是石猛的口頭禪
生死之論?蒙拓能背得出孟子曰過的那十八句生死之論都算極好的了!看來陸長英不僅僅是放水,甚至在互通有無走后門!這兩人啥時候溝通好的?蒙拓今晨才至平成。這兩人連碰面的時間都沒得,究竟是咋個漏的題?長亭百思不得其解。
外廂“忽忽忽”地有聲兒,七伯爺家的小姑娘踏踏跑到窗前瞅。呀呀叫開,“是擲壺!秦將軍拿壺,請新姑爺射箭進去!秦將軍說十支箭射進去九支就算新姑爺過關!”小姑娘埋下頭從縫隙里再向外望,再高聲叫嚷,“秦將軍把壺拿得可遠了,新姑爺站在院子這頭,秦將軍站在院子那頭。中間還隔了扇流蘇屏風!”
這院落大,一北一南大抵有半百之數,呼啦啦的大姑娘小媳婦全都圍到窗欞前去踮腳看。笑嘻嘻地替蒙拓數數,“一支、兩支八支、哎喲!”有相熟的隔房姑娘扭頭過來笑瞇瞇地同長亭講,“最后一支沒進!我分明看見秦將軍手一抖,那箭便射到了地上!”
外間當即聽見秦堵的公鴨嗓。“叔父手抖!這局不算!”
秦堵這話兒將說完。趴在窗欞縫隙上往外看的女眷們便哈哈笑起來,長亭身形朝前一傾,便聽有人同她說,“這廂將打抱不平,那廂新姑爺便塞了兩只大紅封到小秦郎君的胸口里去!著實沆瀣一氣,里應外合!”
長亭也笑起來,怕擦臟了口脂又不敢笑得肆意。
吉時快到了,小秦將軍再執壺再來一次。蒙拓射了十箭箭箭命中,二進的院落門一開。嗩吶喧囂聲好似就在耳畔邊了!真定大長公主親給長亭蓋了大紅蓋頭,又牽起長亭的手走到外廂去,長亭眼看這地上多了雙皂色短靴,真定大長公主執著長亭的手說了些,“爾既出門,必當敬上顧下,行倫守道,從今往后,爾既為陸家女又為蒙氏婦。”,說著便將大紅喜結交給蒙拓拿著了。
長亭將一邁腳,卻覺著腰間被人抱著,埋頭一瞅,便瞅著小阿寧哭得稀里嘩啦地抱著她腰哭,“阿姐,你別走!”
就這么五個字兒,新嫁娘總算是找著了專屬于新嫁娘的忐忑和傷心。
長亭眼眶一紅,伸手摟了摟阿寧,長到長亭胸口那么高的大姑娘抱她抱得死死的,仰頭哭得要命,這些天東想西想攢下來的心緒全累在一塊兒往外爆,“阿姐,你一走得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研光樓就只有我一個人住了!阿玉阿姐也跟著走了!滿秀姐姐也跟著走了!我種在柵欄里的茶花都還沒有開花呢!阿姐阿姐!”
長亭一下子眼淚唰唰地往下掉。
喜節那頭沒動靜,真定大長公主趕忙讓陳嫗把阿寧抱開,陳嫗溫聲哄,“大姑娘是嫁人,待嫁了人,二姑娘照舊能去挨著大姑娘住著啊”又哄,“二姑娘可千萬別誤了吉時啊”,阿寧一聽吉時手慢慢松開,抽抽搭搭地哭得一張臉通紅,涕泗橫流也顧不上了只求沒把眼淚抹在長姐的婚服上,哪知一扭頭便見有一人站得筆直更饒有趣味地看著她笑,阿寧頓時臉上更紅了,趕緊將眼神移開。
長亭眼前紅蒙蒙的一片,一步跟著一步走,蒙拓怎么走她便怎么走。
上了喜轎,長亭撩開幔帳回望,一望便見真定、長寧與陸長英都站在大門口望著她。長亭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向下砸。她一直不是很喜歡北地的陸家老宅,從小就不喜歡到現在仍舊不喜歡,她夢里夢到的全都是建康城的陸宅,以前不喜歡是因為北地荒蕪,現在不喜歡是因為宅邸陳舊,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父親的慘劇。可如今,她離開了,回望一眼那灰墻青瓦,都覺得心頭傷得很。
長亭倒不怕哭得妝花掉,她嫁得遠,路上都得有兩旬的光景,出了內城,長亭便從轎子換到了馬車上,馬車車廂寬廣許多,滿秀與玉娘皆在,長亭換過婚服再重新洗面梳妝,一日見蒙拓三次,一時間倒忘了這在婚嫁途中只當是蒙氏夫婦踏青出游,在馬車上的日子便過得快活多了。
至冀州時已然八月初了,冀州城的張燈結彩較之平成有過之而無不及,一路過來滿城都喜氣洋洋,看是結親喜宴的車隊便庶民們便多問一句,一聽原這便是蒙將軍娶親的車隊,當即長街高唱“恭喜恭喜!”,長亭便笑話自個兒分明是借了他的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