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胡兒這些年來久經戎行,武藝和膽略只能說是平常,可許多武藝遠勝于他的同伴早已化為槨中枯骨,可他在活在世上,自有其原因,他看風頭的眼色功夫的確不錯。當朱瑾縱馬踐踏守門都尉時,別人都要持兵向前,準備抵御敵騎,他卻蜷縮著身子向隊伍后面擠過去,接著沙陀鐵騎輕而易舉的擊潰了門口的守卒,沖進營內沖擊馳射,將正在清理營區的宣武軍打得落花流水,劉胡兒卻先拔出橫刀在一旁的尸體上割了兩刀,取了血跡在自己身上抹了抹,便找了處干燥隱蔽的地方,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他算準了朱瑾不過帶了五六百騎,便是天神再世也沒法講這清口七萬宣武兵打垮吧,定然只是沖殺一番,交鋒前挫傷一下宣武軍的士氣罷了,自己如果這時候沖出去,橫刀長槊可沒長眼睛,不如就在這里歇息,最多不過兩盞茶的功夫,旁邊營寨的宣武軍便來來援,那時朱瑾也會見好就收,自己那時候再出來,能夠有所斬獲是最好,就算沒有,自己身上和兵刃上都有血跡,誰又能治自己的罪不成。
劉胡兒打著如意算盤,閉上雙眼,全部心力卻全集中在一對耳朵上,他躲在一堆被水浸透的糧袋中,四周都看不見,想要了解情況全憑聽力。過了好一會兒,周邊的廝殺聲卻并沒有像他想象的一般減小,反而越發激烈起來,也沒有聽到援兵趕到的聲音。劉胡兒詫異的皺了皺眉頭,自忖道:“這可奇怪了,周邊的友軍也許動作慢些,可那朱瑾也是打老了仗的了,面對這邊七萬大軍,他那點騎兵還不就是占點便宜就走,稍微慢點便是賠了老本的買賣,難道。”劉胡兒突然感覺有點不對,跳起身來伏在地上,側耳貼在地面上小心聽了起來,地面傳來的可怕的震動,他臉色立刻慘白起來:“兩千,這至少有四千騎,這五百騎不過是先鋒,朱瑾不是來打劫的,他是要一舉要將這七萬宣武軍全部殲滅在這清口。”
劉胡兒跳出自己的隱蔽處,既然對方是要一舉將宣武軍殲滅在這里,躲在隱蔽處就不是什么好主意了,應該盡快的告訴軍中主將,楊行密絕對不會只讓朱瑾帶了五千騎兵一支孤軍來進攻,在淮河的對面,淮南兵一定已經開始準備渡河了,這一切都要有所準備。劉胡兒敏捷的跳過一具具尸體,在大隊亂兵中穿行,尋找個主將的身影,耳邊充斥著慘叫聲,刀劍的碰撞聲,身邊不是有人中箭倒下,劉胡兒竭力向營地南門跑去,那邊廝殺聲最為稀疏,只要能夠將這個消息傳遞過去,一切便還有轉機。穿過兩個帳篷,劉胡兒已經可以看到空蕩蕩的南門,只有四五具橫躺在泥濘中的尸首,他深吸了口氣,用盡全力向南門跑去。突然,他覺得背后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跌倒在地,接著才覺得一陣劇痛,劉胡兒向胸口看過去,一支箭矢從后心射穿了過來,他竭力轉過頭去,卻只見一名宣武軍隊正指著自己呵斥道:“有敢于臨陣脫逃者,一律這般下場。”身邊還站著十幾名臉上露出鄙夷神色的同袍們。
劉胡兒竭力想要開口解釋什么,可是已經被射穿了肺的他張開口流出的不是聲音而是鮮血,很快他便倒在地上死去了,就這樣,打了十年仗的劉胡兒死在了清口。
隨著時間的流逝,營地內的宣武軍主將已經將自己的親兵組織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兩三百人的小方陣,由于一開始為了準備彈壓營內不滿士卒作亂的緣故,那些親兵都有披甲,沙陀人的騎弓在遠距離殺傷效果便差了許多。那宣武軍主將一面指揮手下親兵挺起長矛向對方騎陣壓過去,一面派出手下一名隊正到南門去,將逃走的本軍士卒趕回來。營內被打亂了的宣武軍士卒看到主將還在,也紛紛猬集在那軍陣之后,手中沒有兵刃的也紛紛揀起地上的石塊,雨點般向沙陀騎兵投擲過去,沙陀騎兵們看到對方已經結陣,自己已經廝殺了好一會兒,有些疲累,紛紛策馬回到主將身邊,重新結陣,等待號令。
那宣武軍主將看到對方的騎兵回去結陣,也松了口氣,他也和對面那朱瑾交過手嗎,深知其人的勇武,眼下這邊士卒驚魂未定,除了自己的那兩百親兵外,許多人不要說披甲,手里連根木棍也沒有,若是對面沖過來,最多死傷個三五十騎,自己定然是被砍成肉醬的下場,眼下拖得一刻便是一刻,許多士卒已經在后邊營帳中找出刀槍,他將身邊的親兵抽出十余人來,作為那些散卒的頭目,也不指望他們能夠出多大力,等會兒廝殺時壯些聲勢也好。
突然,宣武軍人叢中一陣聳動,大伙幾乎同時聽到大隊騎兵的馬蹄聲,看對面敵軍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問也可知道不是周邊各寨的援兵了。龐師古所統領的這些士卒來自徐、宿、滑、宋等州,自秦宗權之亂以來,歷經戰亂,就是七八歲的兒童放羊也拿著根木棍刺擊格擋,哪里還聽不出來這馬蹄聲至少有數千騎,若是營壘尚完,倒還可以憑借工事抵擋,可如今這般境地,只有死路一條了。
朱瑾揮了揮手,右邊的百余騎立刻提速沖出陣外,那騎隊卻沒有直接向宣武軍那個親兵組成的方陣沖去,而是繞過那個方陣,向在斜后方猬集的大隊潰兵撲去,那些潰兵本就寒了膽,手中又無兵甲,立刻亂作一團,想要四散逃走,那些沙陀騎兵也不忙亂,只是如同趕羊一般,將那些潰兵往那個小方陣趕過去,那些潰卒已經被嚇昏了頭,只顧著躲避身后的快刀長槊,就算有一兩個清醒的,知道對方是要借用自己沖散己方的方陣,可在這亂兵之中,一兩個人又濟得什么事。那宣武軍主將眼看己方的士卒像豬羊一般被驅趕屠戮,自己卻沒有半點辦法,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已經涌了出來。
朱瑾看到對面方陣已經混亂,踢了踢馬肚子,挺起長槊當先沖了過去,身后的鐵騎趕緊跟隨著主將的步伐,撲向對面已經亂作一團的宣武軍。
宣武軍大帳中,龐師古正饒有興致的和一名清客對弈,帳外突然一陣腳步聲,沖進來一名副將,躬身大聲稟告:“龐將軍,我軍第四營受淮南軍騎兵偷襲,眼下形勢危急,遣人求救,還請將軍決斷。”
“淮南兵?”龐師古皺了皺眉,抬起頭來冷笑道:“彼輩不過一群水賊罷了,還懂得騎戰?若是在江上我還怕他們幾分,在這淮上也敢前來放肆。你傳令下去,令千人準備,待到敵兵攻勢漸頹,在擊其惰歸,務必使其無一人一馬回營。”
那副將有些猶豫,低聲道:“敵兵攻勢甚猛,只怕四營守不住呀,挫動了大軍士氣,不如讓末將馬上領兵救援可好。”
“糊涂。”龐師古呵斥道:“兵法之道,首在制人而不制于人,只有到敵兵已經精疲力竭之時,方能一擊致命,求得全勝。你快快下去準備吧,莫要擾了我的興致。”說到這里,龐師古竟自顧回到棋盤旁,繼續盤算起那盤未了的棋局來。那副將也不敢多言,只得退下了。
朱瑾站在營壘高處,一旁的坐騎鬃毛已經被汗水和血液浸透了,他一面愛惜的撫摸著它的脊梁,一面打開一個袋子,讓馬兒吃里面的豆料。不遠處,大群的宣武軍士卒正在向其他軍營逃去,朱瑾仿佛沒有看到那一切似得,只是專心的撫摸著愛馬的背脊。
“朱使君,那些宣武兵已經潰散,我們這邊多是騎兵,為何不遣兵追擊,機不可失呀。”說話的卻是此次同行的副將侯瓚,此人本是河東李克用的部將,李克用派遣援兵給朱氏兄弟,牽制朱溫,他便領兵到了朱瑾麾下,后來魏博鎮羅宏信斬殺李克用親子落落,依附朱溫,河東和朱氏兄弟之間領地交通斷絕,此人也只得隨朱瑾逃至淮南,這次領尖兵突襲龐師古的騎兵便是他和朱瑾指揮。
“無妨,這些兵已經膽寒,龐師古立營于低處,士卒水土不服,又身處泥濘之地,軍心必定動搖,讓這些潰兵回去,那些在營中的其他人也會隨之動搖,等會兒我們反而省事些,來人,舉火,給對岸的楊王發信號。”
親兵趕緊將火把投擲在實現準備好的一大堆柴火上,想必這柴堆上潑了油脂或者別的什么易燃之物,火焰一下子就騰了起來,直直竄了上去,一旁的親兵又投了些東西進去,頓時一股黑煙直沖上天,便是十余里外也可以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