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龐師古為何不將軍營遷至高處,那樣就不會被水淹了,聽說他此時還在帳中與人對弈,聲言若有人多事勸諫,一律以亂軍之罪處斬,定然是失心瘋了。”劉胡兒想起軍營中的傳聞,不禁搖頭嘆道,不過昔日龐師古領兵圍徐州,生擒朱瑄時,用兵雖然無法和葛從周那般滴水不漏,至少也算是良將了,為何犯這等低級錯誤,這些就不是劉胡兒這樣一個卑微小卒所能知道的了。
劉胡兒正看著軍營中的一片亂像,忽然從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他趕忙轉過頭去,只見遠處丘陵的山脊上出現了一隊騎兵,約有五六百騎,看盔甲旗幟,卻是宣武軍的游騎,正向軍營這邊馳騁而來,遠遠看去,依稀可以看到馬匹喘出的熱氣,連成一片,看來人員馬匹都已經頗為疲倦。劉胡兒雖然有點懷疑,畢竟他不記得什么時候宣武軍派出了這么大規模的游騎,可一來他也不過是個區區伙長,芝麻大小的軍吏,這七萬大軍是何等大規模,連營足有十余里,游騎多了些也是正常的;其次南方本就少有騎兵,劉胡兒也是老行伍了,那隊騎兵速度不慢,隊形卻絲毫不亂,蹄聲如雷卻聽不見半點雜音,顯然是少見精騎,這樣的鐵騎便是在宣武軍中也是少有,只怕整個淮南到這等水準的騎兵集中起來也不過千余,楊行密自然像寶貝一般藏著掖著,又哪里會一下子全丟在這里來。想到這里,劉胡兒趕緊跑到望樓邊,扯著叫驢般的嗓門喊道:“下面的快把營門打開,探騎的爺們回來了,準備些干草豆子好喂馬。”
負責守衛營門的校尉被濕透的糧食和鼓噪的士卒弄的頭昏腦脹,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說有騎兵來了,趕緊跑到門口,看到手下正在忙著搬開拒馬,準備為騎兵打開營門,不禁大怒,提起皮鞭劈頭蓋腦的便抽了過去,罵道:“那個賊死鳥下令開門的,我怎么沒聽說過有騎兵出營的,又未曾通報,莫非皮癢了嗎。”
正忙著搬拒馬的士卒頓時作鳥獸散,發出一陣不滿的抱怨聲,這兩天在這泥地里苦熬,又是冬天,眾人早就滿腹牢騷了,這些又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皮鞭,若不是礙著軍法,這校尉只怕早就被亂刀分尸了。
“要開門的是在下。”說話的卻是劉胡兒,他看到下面這般情況,趕緊從望樓上爬下來,賠笑著說道:“卑職看到外面那隊騎兵弟兄們在外面跑了一天,人馬都疲乏的很,營里都是泥水,便是人熬得住,這馬可嬌氣的很,不趕快拿些好料喂,只怕掉了膘,可麻煩的很。那淮南賊也就會乘舟弄輯,哪里有這等精強的鐵騎,還請校尉放心。”
那校尉聽了也覺得劉胡兒說的有理,加上他也知道這劉胡兒資格甚老,在守卒們威望甚高,再加上此時軍中軍心不穩,若是激起了兵變,只怕自己脖子上這顆吃飯的家伙就保不住了,便順水推舟道:“劉胡兒你好大膽子,這次也就算了,若是下次再有這等事情,定斬不饒。”,
劉胡兒趕緊躬身謝罪,左右軍士趕緊推開拒馬,打開大門。此時那隊騎兵已經到了門口,五六百騎站在營門口的開闊地上,卻除了幾聲馬兒的喘氣聲,再無半分聲息,雖然不過五六百人馬,竟仿佛有萬人列陣與前一般。開門的守卒們也為這等殺氣所震懾,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道是哪位將爺手下兒郎,這等精強的漢子,硬是了得。”劉胡兒也禁不住暗自贊嘆道,這軍中兒郎最敬佩的便是這等鐵軍。突然,劉胡兒覺得有點不對,眼前這隊騎兵怎么幾乎都是高鼻深目,虬髯滿腮,幾乎都是胡人,他在宣武軍中也呆了許多年頭了,唐末胡風甚盛,各家藩鎮中也有許多胡人騎士,宣武軍中也不例外,可像這般幾乎全是胡人組成的騎兵部隊,他卻不記得在宣武軍中有,更不要說在這江淮地面上出現,更是突兀的很。
劉胡兒正在那邊苦思,那邊騎兵陣中擁出一名黑甲騎士,那騎士身形魁梧,從頭到腳都包裹在一幅黑色的山文鎧之中,就連臉上也戴著一幅銅制面具,只在眼睛的部位留下兩個孔來,整個人竟仿佛是一個鐵人一般,讓人看了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左手提了一根丈八長的馬槊,竟如同渾然無物一般,這等馬槊使用起來極難,若是用的好的,馬上展開了,二三十人近不得身,顯然眼前這人定是少有的勇武之士。那邊守門校尉雖然想不起龐師古軍中有哪位將領這種打扮,可看眼前此人定非尋常之輩,趕緊一面吩咐手下準備接待,自己走出門外,躬身行禮如儀道:“不知哪位將軍趕回,在下已經準備好了干草馬料,還請入營歇息吧。”
那騎士笑了笑,笑聲在面具后面聽起來頗為古怪,也不答話,雙腿一夾馬肚,也不下馬,便向營中行去。
那校尉眉頭一皺,此人竟要騎馬入營,自古以來,軍營之中就決不允許騎馬馳騁的,伸出手去便要去扯對方的馬韁繩,卻突然覺得腋下一緊,接著便騰空而起,跌了出去,原來那騎士竟單手將其提了起來,一把丟了出去,雖說這一下借了馬勢,這騎士的臂力也是雄渾之極。
守門校尉這一下自是跌的七葷八素,一旁的士卒們更是被這大變驚的目瞪口呆,連罵都忘了。站在一旁的劉胡兒腦海中一下子卻突然閃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昔日在徐州時溥麾下時便沒少和泰寧鎮的朱瑾軍打交道,后來時溥自殺,自己歸了龐師古,更是和泰寧軍無日不戰,眼前這人豈不就是那個和朱溫苦戰近十年,最后兵敗,拋妻棄子逃到淮南的前泰寧軍節度使的朱瑾,那他身后的那些胡騎,自然是宣武鎮的生死大敵,河東李克用派到泰寧鎮的沙陀援兵了,想到這里,劉胡兒正要開口呼喊,卻只聽得一陣沉悶的骨肉破碎聲,接著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他趕緊覓聲看去,原來那騎士竟驅馬將那跌的頭昏目眩的守門校尉踐踏在蹄下,四周的守卒有想要沖上來的,可在那馬上騎士藏在面具后面妖異的眼神掃視下,竟好似中了傳說中的定身法一般,逡巡不前。
守門校尉叫了幾聲,便逐漸沒了聲息,在馬蹄下只留下一堆形狀奇異的肉塊。朱瑾索然無味的踢了踢馬肚子,從死去的校尉尸體上下來了,提起長槊,斜指敵營,喝道:“殺,得龐師古之首者,賞金五百兩,仆役百人,賜復十年。”
身后的那數百鐵騎轟然而諾,這時守卒們方才如夢初醒一般,上前想要圍攻朱瑾,再將那大營門關上,可那鐵騎沖擊起來,尤其是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更何況那些守卒也來不及披甲,手中也不過是些橫刀藤牌。強弩長槊等抵擋騎兵的利器都不在手上,頓時被沖了個七零八落。
那朱瑾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遠的彎弓射殺,近的挺槊刺擊,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將這處營寨殺了個通透。他與朱溫苦戰十余年,雖然最后民窮財盡,敗在朱溫手下,但是相當長時間都是勝負參半,就連朱溫自己都好幾次身陷敵陣,身死敵首,實在是天下間少有的梟雄,否則李克用手下沙陀鐵騎,皆是桀驁不馴之輩,如非這等強橫之徒,又豈會在屢戰屢敗之下,依然歸附在他手下,一路從鄆州敗退至淮南。他兄長為朱溫所殺,妻小也落在朱溫手中,可謂和宣武朱溫有不共戴天之仇,楊行密此次領兵北上,抵御宣武軍入侵,朱瑾便自領本部沙陀鐵騎從淮河上游處渡河,先筑壩使得淮河水位高漲,然后先放水水攻龐師古的宣武軍大營,然后和部將侯瓚領五千鐵騎進擊。這支軍隊打著宣武軍的旗號,由于朱瑾和宣武軍打了近十年的交道,對宣武軍的內情可以說了如指掌,加上水攻后,宣武軍情況大亂,外面的巡哨也少了許多,竟被他們摸到軍營跟前而一無所知。朱瑾自己身為一方節度使,曾經和楊行密、朱溫等人平起平坐的人物,竟然親自領了五百騎為先登,可見他求戰之心之熾。
營中突然受到突襲,宣武軍士卒們本就在這泥水潭中泡了一天多,搬運進水的軍糧,排干軍營的積水,疲憊之極,滿腹牢騷,這下被人堵在營中打了個悶棍,一下子便沒了秩序,數千人便如同一群群老鼠一般,從營東跑到營西,從營西跑到營東,被對方的騎兵趕得四處亂跑。宣武軍的軍官們大聲斥罵著手下,想要組織起他們進行抵抗,可是朱瑾對宣武軍的內情明白的很,進攻前就將敵軍軍制,將吏服色詳細講解給手下聽,突襲的騎兵以十余騎為一個小組,縱橫沖擊,只要看到軍官服色的人,或開弓射殺,或挺矛沖擊,不一會兒便將營中宣武軍將吏殺了個七七八八,沒了將吏彈壓組織,營中這數千士卒便如同一群綿羊一般,被狼群般的敵騎分割斬殺,毫無抵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