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安仁義此時心情甚佳,一時間也沒有聽出葛、江二人之間的枝梧,點頭笑道:“江副將說的不錯,不過常州兵已經大半喪于此地,就算有少許敗兵逃回城中,也無戰心,取下常州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想不到顧全武一世英名,竟然盡數折在這常州了。”
眾將聽了紛紛稱是,唯有江統搖頭道:“使君,據末將俘獲的蘇州將吏所說,顧全武早在蘇州兵出援之前就已經病故了,只不過那錢傳褄還怕亂了軍心,秘不發喪罷了。”
安仁義聽了眉頭一軒,釋然道:“怪不得這次贏得這般容易,原來那老狐貍已經不在人世了,老成凋零啦!”說到這里,他不由得嘆了口氣,話語中流露出兔死狐悲的感覺。過了片刻,安仁義收拾了情緒,笑道:“說來今日地方諸將最難應付的倒是王啟年那小子,偏生留下來斷后,走脫的那個錢傳褄長的倒是俊秀非常,可惜是個繡花枕頭,他父親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沒學得,只會丟下軍士逃走,硬生生的把他祖上留下的最后一點家業也給糟蹋了,就憑他和李遇,常州還不是我們的囊中之物。”說到這里,安仁義不由得得意的大笑起來。
杭州,鎮海節度使府,呂方剛剛跳下坐騎,滿臉的塵土,身上的衣衫也已經透濕,一旁的駱知祥便迎了上來,懷中抱著厚厚的帳薄,好似等候已久了一般。原來田、安之亂后,這駱知祥看到情況不妙,便帶了家眷,投奔在杭州來了。呂方幾乎全身心都撲在了練兵場和作坊之中。至于金谷之事,大部分已經交給駱知祥負責了,經過這些日子的磨合,以他為首的民政班子已經逐漸上了軌道,雖然新得的睦、歙、衢、婺四州還有些麻煩,道路還不通暢,可是杭、湖以及新取的蘇州這三州已經完全的掌握在了手中,呂方這個基本地盤雖然看起來不大,卻是天下有數的膏腴精華之地,在太平年間無一不是戶口十余萬的上州,強宗豪族。佛寺沙門所在皆是,治理起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駱知祥打開手中的帳薄,指著上面的一行數字道:“使君,眼下杭、蘇、湖三州的夏稅已經繳了上來,據大略數字,不但養活現有的內牙軍和六坊兵沒有問題,就是秋收后的治理浙江和修建海塘也可以放上日程了。”
呂方在外面奔忙了一天,本來身上汗津津的頗為難受,可聽到這個消息,便仿佛灌下了一大腕涼茶一般,說不出的暢快,這些年來雖然他在軍事上不斷取勝,可是財政上始終在破產的邊緣掙扎,奪取了杭州之后,雖然財政有了好轉,可是花錢的地方永遠比增加的收入要多,手下又缺乏善于理財的文吏,好不容易挖來了這駱知祥,想不到效果如此明顯,趕緊接過那帳薄,細心的瀏覽起上面的賬目數字,待到看完后,笑道:“駱先生果然好本事,不過月余功夫,便將數州之地弄得清楚明白,若在太平年間,必然是朝中臺閣之任。不過眼下你還是白身,行事也不方便,不如便在我幕府中做個推官,知租庸、度支、鹽鐵諸使,掌管湖、杭、蘇三州的金谷之事,不知駱先生可否愿意?”
呂方話音剛落,四周立刻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駱知祥的臉上。那幕府中的推官倒也罷了,不過是掌管推勾獄訟之事罷了,其位遠在判官、掌書記等職位之下,可是那租庸,度支、鹽鐵諸使本是朝廷中樞才有的官職,分掌農業稅收、開支預算、還有鹽鐵等雜稅諸事,就是朝廷的財政部長,幾乎是宰相的職位,此時天下割據,自然各方藩鎮都各自截取稅收以為自用,呂方也老是不客氣照辦了,駱知祥若是接任此職,便是掌握了鎮海軍的財政大權,其位幾乎可以與陳允、高奉天、范尼僧、陳五、王佛兒諸人比擬。
駱知祥聽了呂方的話,臉色漲紅,身子不住左右顫抖,卻是說不出話來,顯然是激動到了極點,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才斂衽拜倒道:“微臣未立寸功,如何能驟得高位,還請主公收回成命。”
“知祥說的哪里話。”呂方伸手扶起對方,勸解道:“古人云‘以爵賞其功。’卻沒有聽說過以位賞功的,你善于料民理財,若不讓你居其位,又如何能做得成事,你只需用心做事,使得百姓安堵,軍用無乏,便是立下大功了。”
駱知祥聽到這里,也只得起身連連拜謝領命了。待到他離去了,呂方進得府來,卻看到廊柱后躲著一人,不時探出頭來往自己這邊**,仿佛有什么事情要上來稟告一番,不由得起了疑心,便吩咐隨行的親兵喚那人過來,走近一看卻是沈麗娘的婢女翠荷,走進了便盈盈拜倒道:“使君好些日子沒有到我家夫人那里去了,夫人掛念得很,便派我今日到府門口等候。”
呂方聽了一愣,自己一個多月來幾乎吃睡都在兵營和作坊中,便是偶爾回來也留宿在正妻呂淑嫻那兒,不想竟然冷落了沈麗娘,想到這里,心里不由得生了幾分歉意,便柔聲道:“你且先回去吧,告訴麗娘,說我晚飯時分定然會到。”
那翠荷聽了大喜,趕緊又拜了兩拜方才起身離去,呂方轉身對身后的王佛兒道:“佛兒你先回淑嫻那兒,替我句,讓她一起到麗娘那兒吃晚飯。”
王佛兒應了一聲,便轉身往呂淑嫻所住的院落那邊去了。呂方隨手解下身上盔甲,便一路往沈麗娘所住的院落行去。離得院落還有十余丈遠,便已經看到一個女子站在院門口,正扶著門沿往自己這邊望過來,不是沈麗娘又是何人。看到這般情景,呂方心頭不覺得滿是愧意,趕緊加快了腳步,待走的近了,卻只見沈麗娘身著一件玄色羅衫,更襯得肌膚勝雪,一雙眼睛依然滿是淚水,正凝視著自己,滿是幽怨之意。
“麗娘,這些日子為夫實在是太過忙了些,待到諸般事上了軌道,一定多陪陪你。”呂方正解釋道,卻只覺得嘴唇上一陣溫軟,卻是被沈麗娘伸手掩住了,只聽到她幽聲嘆道:“世上女子皆望能夠嫁個英雄漢子,也好錦衣玉食,可我寧愿呂郎不過是個尋常人,朝朝暮暮住在一起,哪怕粗衣淡食也心中也甜。”
呂方聽到這番話不由得語塞,正想尋些話語寬慰,只見麗娘苦笑道:“起碼那樣我還可以和親生孩兒朝夕相處,不像現在,便是自己親身骨肉,連聲‘娘’都聽不到。”
呂方看著麗娘俏麗的臉龐,較之生育之前,又圓潤了幾分,更多了幾分婦人的風韻,又想起她由于禮法所限,不得不將自己的親生孩兒送至呂淑嫻那里,其心中悲苦可想而知,心中負疚之意不由得又盛了許多,便低聲寬慰道:“麗娘,我知道你為我受了不少委屈,不過這世間人不如意者十之**,。便是長安天子,如今也要委曲求全,寄人籬下,何況你我凡夫俗子。你且放心,將來你我還會有其他孩兒,雖然他們并非嫡子,可是將來也不會虧待了他們。”呂方聲音雖然不大,但語氣中充滿了堅定。
沈麗娘聽到呂方說到“你我還會有其他孩兒。”的時候,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膚上泛起一片緋紅,低聲啐道:“相公你好不知羞,這般事豈是在這里說的。”
看到沈麗娘情緒有所好轉,呂方也不由得高興了幾分,調笑道:“男女人倫之事,便是圣人書中也是有說的,又有什么不能說的,更何況你我已是夫妻,豈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沈麗娘趕緊捂住自己的耳朵,轉身往院內疾走道:“相公你歪理總是最多,妾身說不過你。”
看到沈麗娘這般模樣,呂方不由得莞爾一笑,這些日子來的勞累仿佛一下子都無翼而飛了,沉重的步伐也輕快了不少,晃悠悠的走了進去。待到進得屋來,卻只見沈麗娘屋中的擺設全然變了,先前那些舊主人沿用下來的家具已經全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造型頗為特殊的撇腳案,那案面兩端卷起上翹,有束腰,四條腿上端彭出,順勢而下,形成四只向外撇的撇腳,腿的上端有牙條,前后有拱形畫棖。撇腳案兩旁各擺放著一只月牙凳,那月牙凳體態厚重,裝飾華麗,呂方走近一看,竟然發現那兩張月牙凳上的圖案畫面都是用紅寶石鑲嵌而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粗粗一估算,這兩張月牙凳價值就不下數千貫。
呂方正驚訝間,只見外面數名婢女已經流水般送上菜肴,無論是器皿和制作都是精美之極,呂方看得更是詫異,他奪取杭州后,雖然所獲甚多,可是那些珍貴器皿或者變賣,或者賞賜諸將,留下來自用的大半都不過是一些普通物件,雖然留給考慮到沈麗娘出身世家,留給她的物件都是精選過的,可是像這等物件決計是沒有的,府中的廚師也是淮上帶下來的老人,像眼前的菜肴,只怕是見都未曾見過,更不要說是做出來了,那這些東西是哪里來的呢?呂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