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聽后十分無語。
又告誡他,萬不可把這話說出去,會引人嫉妒的,人家以為他故意嘲笑人呢。
因說起他正要做的木雕,杜鵑道:“你要好好醞釀。雖然之前做過,心里有稿子了,但做這大幅的,花費時間長,要長時間沉浸在激情的狀態,就難了許多;不比那小屏風,可以一鼓作氣完成。”
林春點頭,說正是這個道理。
杜鵑又道:“就這個題目來說,這也許會是你這一生中做的最出色的,以后未必能做得更好。”
黃鸝奇怪地問道:“以后手藝提高了,當然能做得更好。怎么說做不出更好的呢?”
杜鵑看著林春問“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林春微微搖頭,不解地看著她。
杜鵑道:“這四扇屏風,分別描繪四幅圖景,但都表達一個意思,那就是‘少年銳氣’!在你這個年紀,正是滿懷激情、朝氣蓬勃的時候,所以很容易將這股朝氣融入作品中。而隨著年紀增長,經驗閱歷也增長,心性難免變得謹慎。與年輕時候相比,雖然技藝更純熟,見解更透徹,但行事卻喜歡審時度勢、謀定而后動,務必做到算無遺策。少年人就不一樣了,有時明知沒有勝算,也會憑著一腔熱情,義無反顧地前沖。所以,以后你就算技藝提高了,也未必還能完美地詮釋這種少年銳氣,因為心態不同了。”
她腦中浮現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完整版的《少年中國說》有一系列少年和老年人對比的內容,深刻地剖析了兩個年齡階段人生的不同心態。
簡單說來,人隨著年齡增長,心思越發縝密,同時也會失去一往無前的少年銳氣。年長之人很少還能保留少年人的沖勁,即便具備豪情和氣魄,也必定是謀定而后動、三思而后行。那,便與少年的銳氣又不同了。
林春聽后肅然,沉聲道:“我一定好好做。”
外面,黃元聽到這。方才從遐想中清醒,整整衣衫,正要進屋,然這時又聽見屋內林春說起別事,頓時又住腳,要聽杜鵑怎么答。
屋里,杜鵑繼續縫衣裳,黃鸝也開始縫枕套。
因天熱,手上容易出汗,拔針的時候。一拔一滑,很費力。她只好掏出帕子不停擦試。正心煩的時候,一陣涼風吹來。抬眼一看,原來是林春手執一把大蒲扇,橫著搖來搖去。幫她和黃鸝扇風。
林春一邊扇,一邊勸道:“別做了。歇會兒。天太熱了。我下次不是要跟你們一塊回家嗎,我把冬衣包著帶來就行了。”
杜鵑瞅著他笑道:“帶來?你去年的衣裳還能穿?你也不想想,你比去年長高了多少。大頭嬸子年年幫你們幾個縫衣裳,都攆不上你們長個子的速度,眼睛都要熬瞎了,背都駝了!”
說完重新低頭縫制。
林春聽了啞口無言。
杜鵑沒聽見他接話。抬眼一看,少年正凝視著她,一面輕輕搖著蒲扇。那黑亮的眼睛再不像以前單純無邪,仿佛盛滿了千言萬語,無盡的情意充盈其中,晃一晃便溢出。
她心里“咯噔”一下。
少年長大了。開竅了!
她苦笑著想,幸好他被趙御史推薦進了書院。
除了暫時跟她分開,再學個幾年,眼界開闊了,見識的人多了。想必不會再執著于她。
于是,她故意對他笑道:“你不用太感激我。我這么做都是因為嬸子奶大了我。你不知道,我小的時候,聽說你爹給我們定的親事,覺得他算計了我爹。我當時就發誓呢,要把你家鬧得雞飛狗跳,叫你爹過不安生日子。”
林春忍笑問道:“那你怎么沒鬧呢?”
一邊“呼啦”加快扇風,兩眼閃閃地看著杜鵑,顯見很喜歡這個話題。
杜鵑撇嘴道:“你以為我不想?我整天想禍害你們家,可是秋生哥哥、夏生哥哥,還有你,都那么好,我投鼠忌器,下不去手呢!”
黃鸝聽了放聲大笑。
林春哭笑不得地看著杜鵑,心里卻很歡喜。
他往她身邊湊近些,為大頭爹說情,“我爹那個人,就是有點小氣,其實人很好的。他是真心喜歡你。他常常說,要是能生一個跟你一樣的閨女,他睡著了都能笑醒呢。”
杜鵑抱怨道:“好什么?你敢說他沒算計我爹?”
她想起當年吃奶那段日子的事,那可是她親耳聽見林大頭夫妻說的話。可惜不能把這事告訴林春,不然他要把她當妖怪了。
林春正要說話,黃元和昝虛極走了進來,笑問道:“怎么算計咱爹?”
黃鸝驚喜地站起身叫“哥哥回來了?”
忙放下手中針線活計,一面讓座,一面走去桌邊倒茶。昝虛極雖然是她見過的,到底不熟,又是少年男子,因此臉兒紅紅的,不敢看他。
杜鵑和林春也招呼二人,又問“什么時候回來的?陳姑娘找到沒有?”
黃元搖頭,接過黃鸝端來的茶,一氣喝干,一面從腰間解下折扇,輕輕扇著,慢慢將這幾天的事告訴杜鵑。
他們也問出了陳青黛主仆的行蹤,是往東邊去的。然追了兩天,也不見她們蹤影。這樣下去也不是事。昝虛極便出頭,找了江上跑船運的幫派老大,會同昝府在東面各地的鋪子,一得了消息就傳回來。安排妥后,他們才回來了。
杜鵑見黃元一臉疲倦,勸了他幾句。
昝虛極看著杜鵑道:“剛回來,就聽見黃姑娘高論,獲益匪淺。姑娘小小年紀,竟有書院夫子講學時的風采,真令人可敬可佩!”
杜鵑無暇與他客套,轉臉瞪著黃元道:“你偷聽?”
黃元微笑道:“不是偷聽,是大大方方地聽。覺得你說得精彩,就不敢進來打擾,省得驚擾了你的思路。”
說畢,不給她反應的機會,又接著道:“昝兄跟著我奔波了幾日工夫。很是辛苦。我要請他出去吃飯,他一定要來這吃,說二姐和小妹做的菜好吃。怎么你們有工夫閑話,還沒做飯呢?還是你準備晚上帶爹娘逛街。想出去吃?”
杜鵑失笑道:“這真不巧了。這兩日我們都沒做晚飯,都是吃客棧的飯菜。”
一面將這幾日教手藝的情形說了。
黃元朝昝虛極攤手道:“這可沒法子了。現做也來不及了。昝兄不如回家吃去好了。”
昝虛極瞅著他道:“你老想趕我走是為什么?客棧的飯菜我也不是不能吃。既然碰上黃姑娘和林兄弟討論學問,何妨我們也加入。在下雖然不才,好歹也懂些皮毛,或許能讓黃姑娘和林兄弟有所收獲也不一定呢。”
黃元輕笑道:“本是怕怠慢了你,才這么說的。你既不嫌棄,就留下來好了,我怎會趕你走呢?你又何必謙虛。若你也算‘不才’,書院便沒有‘高才’了!”
杜鵑見狀,忙起身道:“你們聊。我和黃鸝去廚房看看。準備要開飯了。若還有新鮮菜,就再做一個,免得昝公子吃不慣。”
黃元點點頭道:“也好,我們也餓了呢。”
于是,杜鵑便和黃鸝收拾了針線出去了。
昝虛極看著她的背影十分郁悶。
他是奔人來的。不是為菜來的。
杜鵑這一去,直到吃飯后,再也沒出現。
雖然黃元和林春一直陪著昝虛極說話,然少了杜鵑,他便覺得沒有了之前的談興,飯后便怏怏地走了。
再說杜鵑等人吃了飯后,大家輪流洗澡。然后坐在院子里乘涼說閑話。
黃元說明天帶家人逛府城,因提起開私塾的事,說要買些書、紙筆等物帶回去;又問任三禾,山路是不是特難行,紙張是不是難以運進去。
一句話提醒了杜鵑,急忙道:“從外面買筆墨還行。要是全部學生用紙也從山外運進去,就太麻煩了。這個得想辦法。”
黃元心里一動,道:“我來想法子吧。”
杜鵑疑惑道:“你有什么法子?”
黃元故作高深道:“天機不可泄露,等兩天再跟你說。”
林春試探地問道:“你不會是想要在咱村造紙吧?反正山里竹子多。我曾看書上說,一些土法造紙雖然費事。倒不是很難。”
黃元張大嘴巴看著他,半響才郁悶道:“杜鵑說的沒錯,真是嫉妒死你!你就不能藏拙一點?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呢!嗯,就是想自己造紙。”
他一邊說,杜鵑黃鸝一邊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林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就是猜的。可是造紙也麻煩,太費時費力了,咱們村又沒有人做過這個。嗯,我可以改良下村里的水碓,用水力催動石碾子。”
杜鵑忙叫道:“水壓機更好。林春,你做完了這木雕,別再答應人做其他的了,安心把水壓機做出來。你將所遇到的問題告訴書院夫子們,他們大多都博學多才,或許有人靈機一動,就能幫你解決那密封的問題。這項發明完成,那才有意義呢,于農事和生活都大有好處,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呢。”
黃元聽了,急忙問水壓機是怎么回事。
林春便講給他聽。
因口述不形象,便拿了紙筆來描畫。
為此,杜鵑點上燈籠,在旁給他們照亮。
等黃元全部聽明白后,已經是晚上亥正(十點)時分了。
他搖著折扇呵呵笑道:“這個么,或許我還真能幫上忙。”
林春睜大眼睛道:“真的?我愁了好幾年,都弄不出來;你聽我說一遍,就想到辦法了,真是嫉妒死你!”
眾人見他也學杜鵑的話,一齊笑起來。
親們,我快要忙好了。咱們同勉勵。感謝你們對原野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