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模樣也算周正了,生得高高大大的,若是生養在富貴人家,也是個一表人才的公子哥。”齊氏不悲不喜地道:“自從知道我親生的兒子不見了,心里就無比憋屈,我不知道是誰把他帶走了,心中又驚又恨。”
到底是親生的,哪怕那個孩子不是楊父的,不是齊山根的,而是對齊氏圖謀不軌之人的孩子,她卻一樣在乎。
她恨他,也有骨肉分離之恨的原因。盡管那個孩子是恥辱,但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種種之前不理解之事,現在也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若是如此,我倒不應該怪你,反而該謝謝你的養育之恩了。”楊崢這話,說得倒有幾分真誠。
齊氏冷笑一聲,只道:“養育之恩是不敢當,你若能留我一具全尸,就是我的造化了。”
楊崢又問:“你可知道我的身世來歷?到底是誰把我和你的孩子換了?”
“并不知道。”齊氏道:“我也是后知后覺才發現的,若不是八歲那年偶然間發現你耳后的胎記,只怕到現在我都認為你是我的兒子。”
楊崢知道她說的都是真話,再問下去就沒有意思了。
“我什么時候能走?”
楊崢看了她一眼,便道:“楊峰帶著大寶離開了。”
齊氏愣了一下,眼中慢慢浮現出一抹疑惑,“為什么?他們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楊崢道:“你和齊山根的事,是他告訴我的。他什么都知道了,很怕事發后,大寶會抬不起頭來,就來求我。”
齊氏眼中帶淚,卻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她一向最疼楊峰和大寶,沒想到這個時候,卻遭到了兒子,孫子的嫌棄。
“罷了!人往高處走,他思慮的也對。”齊氏竟然平靜下來,“我可以走了嗎?”
楊崢點了點頭,搖鈴將看守齊氏的婆子叫了下來,讓她用黑布將齊氏的眼睛蒙住,再帶她離開。
后面的事兒,楊崢就不想插手了。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鏢師,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齊氏這個人,心思一向比尋常婦人多一些,她有所想,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不重要了。”楊崢只道:“此一別,也算是一段孽緣落幕,此生,愿你我再不復相見吧!”
楊崢語氣平靜,竟是一瞬間就把之前的種種都放下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
齊氏笑了笑,“我原本想著要把這件事帶進棺材里,你可知道我為什么又改主意告訴你了?”
楊崢也想不透,干脆道:“愿聞其詳。”
“這么些年,我對你不好。”齊氏似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隨后道:“現在想想,你也無辜。家里也是倚仗了你,才有如今這般光景,自此,就算兩不相欠吧!”
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她方才說的話,九成九都是真的。
楊崢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讓那婆子把齊氏帶走了。
一室落寞,好不惆悵。
胡咸聽了楊崢的一番講述,自然吃驚,他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只鵝蛋。
楊崢嫌棄他夸張,“你那是什么表情?”就是見鬼了也比這個表情好吧?
胡咸伸手把自己的嘴巴合起來,一臉驚喜的問道:“她說的可是真話?你竟然真的不是她的兒子?”
楊崢點了點頭,“她若說假話,我一定瞧得出來。”
“那是自然,老弟你有那個本事!”胡咸哈哈大笑,“兄弟,這可是喜事一件,咱們哥倆今天可得好好喝一杯!孩子洗三,我便沒去成,今兒就當補上吧!”
楊崢見他樂得屁顛屁顛的,不由問道:“當真這樣高興?”原本是與他無關的事情啊!
“那是自然!”胡咸心直口快,在別人面前或許會遮掩一二,但是在楊崢面前,素來都是以真性情模樣示人,“你不知道,我早就看那個娘們兒不順眼了!以前只當她是你娘,縱然恨她偏心,對你不公,也不好說什么過分的話,做什么過分的事。沒想到啊!老天爺是長著眼睛的,現在知道她不是你娘,你就等于甩掉了一個大麻煩啊!兄弟,你想想那些年,你過的是什么日子?現在苦盡甘來了,弟妹也不用擔心受怕了,多好!”
確實,齊氏一家,就如同吸人血的水蛭一般,壓榨他的時候,可以說是毫無人性。
“確實是值得痛飲的好事!”楊崢笑著拍了拍胡咸的肩膀,“胡大哥,跟我一起回家吧,咱們不醉不歸。”
兩人離開了小院,帶著王小輝一起回了楊家。
至于齊氏回到家以后的生活,誰又會在意呢!
杜玉娘知道胡咸來了,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每次胡咸來,楊崢都是讓他去辦事,這一次,不知道又為了什么。
“小輝那孩子說清楚了沒有?到底胡大哥來是為了什么事?”
流螢搖了搖頭,“只說五爺很高興,要跟胡大爺一起喝酒,讓人告訴您一聲,不必惦記。”
杜玉娘松了一口氣,“那就是沒事了,罷了,不理會他們了。”
三個小家伙難得醒著,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東看西看的。
李氏拿著一只繪著年畫娃娃的撥浪鼓不輕不重的搖頭,借以吸引三個孩子的目光。
剛出生的孩子,眼睛是看不真切東西的。
三個小家伙躺在炕上,你揮一下手,我伸一下腿,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哈欠。
也沒有人哄他們,也沒有人拍他們,轉個頭的工夫,三小只就睡著了。
李氏放下手里的撥浪鼓,不由得道:“這三個孩子,還真挺好帶的!就是吃也一起吃,拉也一起拉,實在讓人頭疼。”
杜玉娘呵呵一笑,“你歇一會兒吧,坐這么半天了。”
李氏就道:“那我回去躺會兒?你讓潘氏進來吧!我瞧著她侍候孩子的手法也挺嫻熟的,有她和流螢,張婆子幫你,你可是能輕閑一會兒。”
“好,我知道了。”杜玉娘遂讓人叫了馬婆子進來,把李氏扶了回去。
于氏的工作重心,都在后宅,她每天都盯著杜玉娘這邊的事,心中早就有了一定章程。
李氏一走,于氏就進屋問杜玉娘,“太太,要不要把潘氏叫進來?”眼下潘氏和葉氏都在后罩房歇著呢!
杜玉娘擺了擺手,“你坐過來,我有話問你。”
于氏連忙走了過去,“您有何吩咐?”
“坐!”杜玉娘讓流螢給于氏搬了繡墩,讓她坐下了。
“我會和五爺商量,明天搬回上房去。”杜玉娘道:“你也看到了,這里太小了,人多了也不方便。”
于氏點頭,原來是想滿月再搬回去的,現在太太這樣迫不及待,想來是不想委屈三個小主子。
“上房那邊,你布置一下。三張小床是我外公送過來的,你收拾一下,放在西屋暖閣里,白天我會親自帶著孩子,到了晚上,讓葉氏和潘氏在暖閣帶孩子。”這樣一來,她也能休息好了。
于氏心想,太太果然還是舍不得全部放手,所以把人安排到了西暖閣里。若是真心放手的,便該讓奶娘將小主子抱到廂房侍候著才是。
“奴婢明白了!只是,太太您現下可是對那二人放心了?”
杜玉娘笑了一下,“也算是放心吧!你們平時還要多看著點。”常氏已經把葉氏的身契送過來了,至于潘氏嘛,雖然沒有身契,但是楊大哥查過的,應該可靠。
干娘也不會送來不靠譜的人,上次的事情,畢竟是個意外。
“是,奴婢明白了,一會兒就去安排,然后再去跟潘氏和葉氏講一下。只是,她們的住處可用調換?”
“暫且不用。”
于氏又道:“葉氏一個人,怕是也喂不過來三位小主子,您看……”
才幾天的工夫,孩子們的食量便大漲,杜玉娘每天喝著各種各樣的補湯,才能勉強夠他們白天的口糧。
“給她的補湯可是預備了?”
“每天三頓都備著,您放心。”
“好!”杜玉娘便道:“先這樣吧!等真的不夠的時候,再說。牛乳也不可斷,時不時的可以給他們喂一些。”
于氏一一應了,這才出了屋。
流螢心疼杜玉娘,連忙上前要扶著她躺下,“太太,您快歇一會兒吧!老太太不是說了,月子里不能久坐的。”
杜玉娘就順勢躺下了,“我瞇一會兒,你讓潘氏過來吧,要是孩子餓了,喊我起來。”
流螢無奈地道:“奴婢省得。”
杜玉娘很快就睡著了。
流螢幫她蓋好被子,又瞧了一眼三個熟睡的小主子,這才去院里讓張婆子傳話,把潘氏叫到了屋里來。
潘氏伺候孩子很有心得,動作麻利又輕柔,杜玉娘一看她的手法,就知道她沒少侍候孩子。
這會兒杜玉娘睡著,三個小家伙也睡著,潘氏到屋里來,也是閑著。
流螢這幾日已經適應了這種忙碌的生活,也不覺得累,就在一旁安靜的給小主子們做衣裳。
她的針線活雖然不算太好,但是也是拿得出手的,她一針一線繡些外穿的小衣裳,還是沒問題的。
潘氏看了兩眼,竟然從她的針線笸籮里撿了繡線,棉布,自顧的縫了起來。
流螢看了兩眼,卻覺得她的針腳非常細密,而且有走線的地方都藏了起來,這樣一來也不怕傷到小孩子的嬌嫩皮膚。
流螢對這個潘氏好奇起來,不過她也沒問什么,還是老老實實的做自己的活。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三胞胎中的老二就扭了扭身子。
潘氏放下手里的活,悄悄的走過去,伸手在老二身上摸了摸,緊接著便利落地解開孩子的包被,轉身去拿了干褯子,將孩子的小腳放在一起輕輕一拎,就將尿濕的褯子拿了出來。
流螢將沾過溫水的棉布遞過去,潘氏輕輕的給孩子擦了擦,再換上干爽的褯子,將小被子包好。
老二剛完事,老三就又動了起來。
潘氏一邊給老三換褯子,一邊輕聲道:“小孩子受不得驚,不管他們是尿了還是拉了,都要噤聲,嚇到他們就不好了。”
流螢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不得不說,這個潘氏照顧孩子還是有一手的。
三個孩子一會兒尿了,一會兒拉了,折騰了好幾遍,才一個個的鬧騰起來。
杜玉娘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把老三摟到懷里喂奶。
這個閨女在肚子里便被兩個哥哥欺負了,生下來那么一小點,她怎么能不多心疼她一些。眼見著這孩子現在有了白嫩模樣,杜玉娘心里不知道有多歡喜。
如果不是身體條件不允許,她又怎么會讓別人來喂養自己的孩子?
前世蘭姐和旭哥被強行抱走的那一幕,直到現在還深深的刻印在她的腦海里。錐心刺骨之痛,即便重新活了一回,她也忘不掉,故而她對葉氏有防備,恨不能自己一個人就把三個孩子喂大,或者干脆給他們喂牛乳,羊乳,為的就是自己親自教養孩子。
三個孩子都吃了一遍,最后吃口糧的老大,也只不過吃了一個半飽,杜玉娘的糧倉就空了。
“讓廚房把做好的湯端過來,我有些餓了。”
潘氏連忙去了。
杜玉娘喝了兩碗魚湯,又吃了數枚雞蛋,一點點南瓜小米粥,這才放下了碗筷。
菜里沒有什么鹽味,很寡淡,那魚湯雖然新鮮,但因調料放得少,免不得有些腥氣,但是杜玉娘眉毛都沒皺一下,就喝了兩大碗,可見為了孩子們,她真的是豁出去了。
吃完了飯,頓時一身的汗,好像剛剛打了一場硬仗似的。
身體虛,乏力,吃完飯以后,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偏偏還不能洗澡。
杜玉娘讓流螢給她打水擦身子,雖是簡單擦拭一番,但也比就那樣漚著強。
她覺得,自己要臭掉了。
流螢把屏風擺好,擋住杜玉娘,接著拿了溫熱的毛巾給杜玉娘擦身。
剛擦到一半,楊崢就掀了簾子進來,卻只瞧見一扇屏風,把那邊擋得嚴嚴實實的。
潘氏連忙曲膝,悄聲道:“太太剛用完飯,正在擦身。”
楊崢身上有酒氣,想了想,便退了出去。
杜玉娘這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