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陸敬從的名字看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區區弘文館學士而已,奏折發回門下省,自然有人交代吏部去辦,又不是封爵拜將,哪里需要傳什么旨?”
鐘遲遲聽著他的語氣有些不對,便老實交代道:“是我想去傳旨,陛下就給我個機會吧?”
李長夜笑睨著她:“你想給誰傳旨?”
手指往奏折上連點三下,鐘遲遲笑嘻嘻地說:“這三個,我都想見見!”
李長夜的目光從后面兩個名字劃過,落在第一名上,懶懶問道:“遲兒認得陸敬從?”
鐘遲遲乖巧地“嗯”了一聲,道:“五年前在吳縣,崔羨欺負我的時候,他幫過我。”
李長夜眼神變了變,酸酸道:“不是有歐陽徐幫你了?”№Ⅰ№Ⅰ
鐘遲遲嘻嘻一笑:“歐陽徐那時忙著監視我師父呢!他只顧出銀子,出人的是陸敬從。”
崔羨訛她那次,雖然歐陽徐送來了銀子,可被她悄悄藏了起來,最終還是陸敬從出面,為她應下了崔羨之約。
李長夜更酸了:“一把年紀了,還盯著十二歲的小娘子……”
“他當年也就三十——”鐘遲遲反駁到一半,突然福至心靈,改口道,“不過就算他再年輕個十歲,也比不得陛下這樣風姿俊美!”
李長夜頓時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道:“嘴這么甜,寡人就給你寫一道吧——”伸展了一下手臂,“筆墨伺候!”
陸群的婚期就在明日,今天正是女方送嫁妝的日子,因此陸宅十分熱鬧,不過鐘遲遲帶著圣旨到的時候,賓客都散得差不多了。№Ⅰ№Ⅰ
聽到鐘遲遲的來意后,時任禮部侍郎的陸父愣了一愣。
不怪他反應不過來。
正如李長夜所說的,授這點品級的官職,根本不夠格請圣旨,就算請了圣旨,也得過門下省審核,再由吏部執行。
昨天剛出的名次,按照正常流程,沒那么快授官。
再說了,讓皇帝陛下寵愛的美人來傳旨是怎么回事?
不過心里再嘀咕,陸侍郎和陸群還是恭敬地將鐘遲遲請了進去,又令家仆去請陸敬從。
前廳香案已備,閑雜人都被清了出去,鐘遲遲踏入門檻之際,正逢陸敬從步履匆匆而來。
一抬眸,倏然怔忡。
鐘遲遲微微一笑,將圣旨丟給了隨行同來的內侍,自己只管閑閑地往邊上一站。№Ⅰ№Ⅰ
陸敬從只愣了一瞬,便收拾神情,整衣下拜。
館選文辯的前三名都授了學士,這是意料中的事,圣旨又賞賜了一些文房筆墨以作嘉獎。
圣旨宣讀之后,按例,接下去就是香茶紅封、殷勤問候。
鐘遲遲搶在陸侍郎開口之前道:“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同陸學士說!”
左右無人,四目相對,鐘遲遲張了張口,突然不知道說什么。
初遇陸敬從的時候,她才十二歲,剛剛學會說話,也是第一次接觸楊月眠和李長暮以外的人。
在陸敬從面前,她一直都是笨拙而寡言的。
陸敬從也不是多話的人,他們相處,很多時候只是靜靜地各自做自己的事,他偶爾會開口教她磨墨時如何用力,或執筆時如何運腕。№Ⅰ№Ⅰ
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笨拙寡言的小女孩了。
片刻的沉默后,鐘遲遲便笑了起來,正要開口,卻先聽到了他溫和憐惜的感慨:“阿鐘長大了,差點認不出來了……”
鐘遲遲心頭一軟,輕聲道:“一別經年,先生風采依舊。”
他微微笑道:“阿鐘卻比當年容顏更盛,言語也伶俐了許多。”
鐘遲遲垂眸一笑,拂了拂茶沫,道:“我今天來見先生,是有一事請教——”
一炷香后,鐘遲遲離開了陸家。
御用的馬車,行駛起來十分平穩,鐘遲遲靠著車壁,想著方才從陸敬從那里得知的消息——
陸敬從說,陸家沒有玉璋。№Ⅰ№Ⅰ
他是家中獨子,母親袁氏若是手中握有玉璋,不可能不留給他,他說沒有,那就真沒有。
既然玉璋不在陸家,只能再去陳州袁家查查看了。
如今法器的下落,一在庸山,二在吐蕃,三在陳州——
好像不該再在長安逗留了……
鐘遲遲突然覺得車上少了點什么,讓她靠得不太舒服,索性坐直了身子。
剛坐直,馬車便停了下來。
“鐘娘子,崔府到了!”內侍在車外恭敬稟道。
館選的第二名是崔羨。
雖然第二場文辯的下半場,崔羨被關學弟子壓了下來,但第三場,崔羨還是反壓了關學弟子一頭,最后崔羨被評定為第二。№Ⅰ№Ⅰ
關學弟子屈居第三,想必最近楊相的心情一定很差。
崔氏的情緒也不是很高,府內上下都還殘留著崔文姬暴斃后的沉郁感。
這個時辰,崔府大多數男人都還在衙門里,只有最近被停職的崔舍在家。
崔舍聽了她的來意后,施禮道:“可巧伯父出門了,請天使屋內稍坐,這就派家人去尋!”
前廳奉茶后,崔舍亦循禮陪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道:“授官之事原屬吏部,怎么勞動了娘子走這一趟?”
這么沒有誠意的寒暄,鐘遲遲懶得接話,直接對隨行內侍道:“你先出去,我同崔九郎敘敘舊!”
內侍明顯地僵了一僵,用一種古怪的勸諫眼神看了她一眼,見她不為所動,才訕訕離開。
左右無人,崔舍便收起了臉上客套的笑意,朝她微微一笑,等著她開口。
有一陣沒見,他仿佛長高了一些,人也瘦了一點,那張臉卻還是秀若芙蓉,只是眉宇間冷冷郁郁,大約還在為崔文姬之死耿耿于懷。
那必然是耿耿于懷的,否則也不會在丟了官之后,又請回了崔羨,針對李玉臺的接連陷阱中,總有他的一環。
鐘遲遲見過他羞澀明媚的少年模樣,此時再見,不禁有些憐惜,道:“你們也真是厲害,如今陛下都嫌棄李玉臺蠢笨,不肯見她,她如今日子可不好過,你們也算為崔十一娘報仇——”
他目光一緊,隨即松開,淡淡笑道:“還沒有報仇,日子不好過怎么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