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禮拜一,上班的時候周魚魚傻眼了。
前世的周總,今生的痞子周(自己起的綽號,自認為很拽很酷),站在自己辦公桌前被一張大紅紙給難為住了,憋得小臉兒發紫,認真考慮她要不要現在就辭職跑路。
前世周總什么陣勢沒見過呀!跑邊貿在國際列車上跟老毛子的劫匪肉搏過,做生意能空手套白狼把人家幾百萬的貨給忽悠到手,就是最后馬失前蹄被徐美鳳給坑了,可她人都躺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了,還是把仇給報了呢!
在周總這什么事都沒帶怕過的!
可直到這一刻,周總發現她真有怕的事,她不會寫毛筆字!
對于一天學沒上過的周小瑜來說,她在生活中和生意場上學到了諸多技能,每一樣都實用有效又珍貴,可她沒機會讀書練字,前世字寫得丑也沒對她的生活和生意產生任何影響。
電腦辦公時代,周總只要請人給設計個高大上的簽名,自己照貓畫虎練會了就行,有秘書和助理在呢,其他的字她也沒機會寫呀!
可誰能想到這一世的周魚魚他是彭城機械廠的工會干事,負責的主要工作竟然是宣傳!
工會干事周魚魚日常就是給廠里出黑板報、在墻上刷標語、謄抄通知、表揚信、重要文件貼告示欄里,每天硬筆軟筆書法換著來,中間還得插幾幅版畫或者簡筆畫!
前世一輩子也沒拿過幾次筆的周小瑜徹底懵了,在辭職和換崗之間反復橫跳了五分鐘,跑水房打壺開水的功夫就把自己的手給燙了。
等她舉著包得跟個豬蹄子似的右手回來,應對完同事和領導的關心,背著個小挎包回家暫時休假三天,躺在床上才暫時松了一口氣。
故意把手燙傷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工作不能辭了,她得換崗。
這個工作非常不錯,是她未來幾年悠閑自在過日子的保障,她不想丟。
彭城機械廠是彭城的支柱企業,主營機床制造,在全省甚至全國都是機床制造業的龍頭大廠。
前世九零年代中后期下崗大潮開始,別的廠怨聲載道人人自危,只有彭城機械廠的人穩如泰山,他們的訂單都排到五、六年以后去了,下崗?別開玩笑了,廠里還正準備擴建呢!
所以周魚魚覺得自己不能走,未來幾年她得有生活來源啊,可她不想再累死累活做生意了,在國企渾水摸魚掙個夠吃飯的工資多自在啊!
要是辭職去別的單位了,別過幾年下崗大潮來了再給她辭退了,那可就傻眼了。
在周魚魚印象里,機械廠一直紅火到過了千禧年。大概零四年的時候,忽然就傳出廠里的機床出現了技術侵權,被一家上市公司直接給告倒閉了。倒閉速度堪比定向爆破炸大樓,一眨眼一座龐然大物就灰飛煙滅,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不過那就跟周魚魚沒關系了,反正她也就打算在廠里茍到兩千年左右。
前世知道表姐的病之后她就一直關注這方面的消息,也跟那位來找她的專家一直有聯系,直到兩千年左右,那位專家才告訴她,出現了一種激素調節藥物,對表姐的病情很有效果。
如果表姐能活到那時候,即使她的身體一直不能自我產生激素,也可以靠外界注射恢復到正常人的狀態了。
可惜,那時候表姐已經走了七八年了。
所以在身體恢復正常之前,周魚魚就決定老老實實在機械廠茍著過養老生活。
等有了藥能治病了,或者再幸運點,她的身體自愈了,她再離開彭城出去換個活法。
至于為什么身體恢復了一定要離開彭城?這不是明擺著呢嘛!你身邊要是有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忽然變成姑娘了,那不得所有人都去看稀奇啊!
這么個重磅八卦,足夠大家佐餐就茶有滋有味兒地說上好幾年的了!可能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以后江湖上都得還有她的傳說!
周魚魚可不想整天被人當猴子看,等身體恢復了,她就離開這換個身份生活,反正這兒也沒什么讓她留戀的人。
還有一點就是周魚魚不愿意操心費力,雖然現在好工作難找,可如果她肯努力一下也不是真找不到,可她這不是懶么!
她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是經歷了一年多的癌癥折磨的絕癥病人,那幾百天里把什么事兒都想得透透的了。
以至于她現在有了重活一世的機會也沒啥努力奮斗走上人生巔峰的想頭,對人對事都是能過得去就行,不強求也不怎么上心,這輩子準備只關注自己過得舒服樂呵,別的都隨便。
她懶得費心換工作,也懶得應對辭職之后周奶奶、徐美娟他們的責問,更不愿意成為周圍街坊鄰居的閑談話題。
所以她得想辦法在機械廠換個崗位,換一個不用寫字還能每天渾水摸魚的清閑工作。
周魚魚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下就翻個身睡回籠覺去了,現在工廠八點上班,她六點半就被周奶奶給叫起來了,太折磨人了!
中午她是聞著雞絲涼面的味兒醒的,周奶奶看見她豬蹄子一樣的手沒好氣地罵了一頓:“打個開水還能把手給燙了,你還能不能有點用了?”
罵完還把涼面給搶走了,給她換了個沒放醬油和辣椒的素炒面。
周魚魚一邊吃一邊跟老太太商量:“奶,我想換個崗。”她高中畢業之后徐美娟怕她考上大學脫離掌控,就在高考前一天給她吃了瀉藥,她還沒進考場就因為拉脫水進醫院了。
后來徐美娟不讓她重讀,跟周奶奶說她說什么都不肯上學了,想上班,周奶奶就利用自己的關系在人人擠破頭都想進的機械廠給她找了個特別有前途的工作。
現在大學生多金貴啊,可機械廠年輕那撥工會干事都是正經大學畢業生,那還得是有點門路才能進來,可見這個崗位多吃香了。
當然吃香,工會宣傳干事那就是預備役廠部干部,干個三五年肯定就給提上去了!
周魚魚忽悠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腦子里的理由不用想就一套一套的,“奶,我想去資料室做管理員,資料室樓上不就是技術科么,我想多跟技術科的工程師學點東西,以后上手了參與一下圖紙設計,讓廠里推薦我去進修一段時間,就可以轉技術崗了。”
“我知道工會這個崗位有前途,可您也知道我這性格,在工會我干不出什么成績來,工作也不是我喜歡的內容,每天都特累。”
“奶,如果高考那天不生病,我本來想報機械設計專業的,現在我也不想放棄。”
周魚魚說完就悶頭吃面,只給周奶奶一個委屈又倔強的頭頂,頭發軟軟的,看起來又乖又可憐。
周奶奶放下筷子考慮了一下,“你要真放不下,我去給你聯系學校,去重讀一年,明年接著考大學。”
周魚魚差點沒把自己舌頭給咬出血!演技太好,沒想到把自己給坑了!
考什么大學啊!她可不是年年拿第一的周魚魚,學到死她也考不上大學啊!
“奶,我不考了,廠里有這個便利條件,我在廠里學就行。咱們廠的工程師好幾位是去國外進修過的,聽說比大學教授都強。聽那些分來的大學生說大學里的教材還是十多年前的,都落后了,他們來了也得從頭學,我還不如在廠里學點實用的。”
周奶奶這人脾氣倔還要強,平時不好相處,可這種性格的人有個好處,就是她愿意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事靠自身努力就能成功。
祖孫倆飯后又談了大半個下午,就把周魚魚要調崗這事兒給定下來了。
周奶奶說她要去廠里走動走動,讓周魚魚別急,三兩個月肯定給她辦成。周魚魚答應得好好的,心里卻急得不行,她這手最多倆禮拜就好了,她再上班怎么辦?還能直接把手給砸折了不成?
所以雙管齊下,她自己也得想想辦法。
第二天周魚魚就舉著她的豬蹄子上班了,跟工會的同事說在家閑不住,過來看看有什么能幫忙的。
很快就找到機會去資料室幫忙清點新進的圖書。
廠里圖書室和資料室放一起,就在技術科樓下,一棟獨立的紅磚三層小樓里,在廠東南角最幽靜的香樟林里,旁邊還圈進來一段護城河的河道。
樹蔭婆娑,流水潺潺,鳥鳴幽幽,真是環境再好不過。
周魚魚坐著拉圖書的板車跟采購科干事小劉過來交接,拉板車的是后勤科的一位張師傅,到門口嘎吱一聲踩了三輪車的剎車,亮開嗓門喊資料室管理員過來清點。
張師傅還沒喊完,周魚魚就見小劉嚇得眼睛瞪溜圓,臉色煞白,沖上去就捂張師傅的嘴!
一樓資料室里也沖出一位戴眼睛的黑瘦老頭,跟小劉一個表情一個動作,恨不得直接把大嗓門的張師傅給原地消滅了!
周魚魚正懵著呢,就聽三樓的窗戶嘭地一聲打開,一個裝著水的青花瓷茶壺扔了下來,就在他們三輪車旁邊不到半米的地方啪地一聲砸碎了。
周魚魚嚇得心臟砰砰砰狂跳,高空墜物這是謀殺你知不知道!?
接著窗口又扔出來幾個茶盅,雨點一樣往三輪車上落,嚇得幾個人趕緊捂著腦袋往樓里跑!
跑到樓里安全了,七八個茶盅也都落到三輪車上砸碎了,周魚魚看了一下,也都是青花瓷的,得,一套茶具碎到一起,也算是圓滿了。
周魚魚這邊驚魂未定恨不得去打爛高空墜物那個缺德玩意兒的狗頭,小劉和黑瘦老頭卻把張師傅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人也不敢大聲,恨不得用氣聲才好,倆人在哪比比劃劃地演啞劇,周魚魚更懵了,不就是喊了一聲嗎?至于這么如臨大敵的嗎?
不過她也沒懵多久,一分鐘之后看到樓上沖下來那個陰沉著臉滿眼火氣、恨不得在腦門上刻著暴躁!壞脾氣!瘋狗!別惹我!的人,周魚魚理解這幾位為什么這么緊張了。
他們這是來到變態精神病沈郁的地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