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楚一回到府上,詢問管家,正好知道程知悉已經回到丞相府,大步流星到了程知悉的院子。正好瞧見程知悉正在院里的亭子里坐著,擁毳衣爐火,微微仰頭看著亭外的雪景。
竟然又下雪了。
李惟楚抬頭,紛紛揚揚的雪花片片飄落,偶爾一兩片落在她肩頭。只是今日這雪算不上多大,才剛落在肩頭一會兒就化成一滴水漬。李惟楚把身上許海晏給披上的披風裹緊了些,笑著同亭子里的程知悉打招呼。
“程先生真是好興致。”
遠遠地聽見李惟楚的聲音,原本程知悉還在想著什么似的出了神,轉頭往李惟楚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她往這邊走了過來,側身給她讓了個位置,讓十六去房里再去拿塊墊子過來,一抬眼李惟楚已經走進了亭子里:“今天剛回來,得了些空,也不太想看書,正巧碰上這下雪的好天氣,就出來看雪了。”
十六把李惟楚的座位給她安置好,把身邊其他負責服侍的丫鬟都遣了下去,自己也跟著離開了亭內。
李惟楚也不同他客氣,一屁股坐在墊子上,捂著小暖爐暖手:“偷得浮生半日閑,倒也不錯。”
“聽說今天你同郡主一起去了廷尉府?”
“程先生消息真是靈通。”李惟楚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是的,去了趟廷尉府,同那容啟見了一面。”
“你覺得容啟這個人怎么樣?”
“深藏不露。”李惟楚想起那容啟如止水般的眼眸,“難以捉摸。”
“要是郡主大人真看上廷尉府上的公子,那可真是有些麻煩了。”
“所以那容啟果然是皇帝的人?”
“沒錯。”程知悉低頭摩挲著手指,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現下稍微洞察局勢一些的人,都知道皇帝有心削弱相權。那容啟又是精明透頂的老狐貍,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同丞相府結親。更何況皇帝也絕對不可能讓自己最親近的大臣同自己不待見的臣子結為一家,這樣對他只能百害而無一利。”
“不過這倒是其次的。”程知悉把點心推到李惟楚面前,里邊盛著桂花糕。
“那還有什么原因?”李惟楚從盤子里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疑惑地看著程知悉。
程知悉似乎是有些為難,可又不得不說:“先拋去這些問題不談,這容家,本身也不是什么好的歸宿。”
“先生是指容啟貪污受賄的事?”
程知悉倒是沒想到李惟楚居然知道這件事,頗感意外。李惟楚卻是十分平淡地把自己手上的最后一塊桂花糕吃下,拍了拍手把上邊殘留著的碎屑拍干凈:“今日去容家,見過他們府上那夸張的陳設。不過一個廷尉大人而已,雖說普通富貴人家比不上,但也不至于這般富貴。”
“是的,這容啟的確有貪污受賄之嫌,不過我們一直沒有找到扳倒他的證據,也就讓他逐漸壯大起來。”程知悉顯得十分憤懣,“之前丞相大人斬首的部分貪官里頭,其實有一部分就是歸于容啟門下。不過同樣也是因為沒有他們之間直接聯系的證據,所以無法讓容啟定罪。”
“那容啟可是京嵐城中的官員,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居然有膽子做這種事?”李惟楚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這容啟好歹也是掌管司法的一品大官,居然在皇帝的地盤……
等等,皇帝的地盤?
李惟楚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瞪大著眼睛看向面前的程知悉。
那程知悉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點頭,算是對她的想法表示了肯定。
李惟楚只覺得心驚肉跳,難以置信。
這容啟,竟然是在皇帝的默許下進行的這些貪污!
“他是瘋了嗎?”
李惟楚雖然沒有明說這個“他”究竟是誰,聰明如程知悉,也知道當然說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統治者:“之前先皇在的時候,同東麗那一戰,除了損失了大量兵力之外,原本算不上多充盈的國庫也跟著虧空,再加上你也看見了,最近幾條大渠的修建工程開工,這些年,國家財政其實已經有些入不敷出了。”
“所以,他才伙同容啟通過這種手段斂財?”
程知悉并沒有直接回答李惟楚的話,只是像在說一件遙遠的事:“丞相之前殺的部分貪官,其中一些是跟著容啟一同幫皇帝辦事的人。他們滲透在各個領域各個官職,從百姓身上想方設法搜刮民脂民膏,再上交給容啟。而容啟,覺得時機成熟,此人不再留用,便會將此人出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莫說丞相大人,就連我們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些是同容啟有關系的,哪些是同他沒關系的。”
“好狠。”
李惟楚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的手段。
這之前含元皇帝,也就是許承乾說減免賦稅,百姓還歡欣鼓舞。可誰能想到背后居然還有這樣一條黑色的鐵鏈,拴著部分百姓的骨髓,將血肉源源不斷地輸送到皇宮,成為兩儀宮各處精致的擺件,華麗的宮殿,昂貴的金樽。
福也享了,明君的身份也散播出去了,可那些被吸血的百姓,卻只能將苦楚和著門牙往肚里咽。
誰也不知道北辰某些角落,到底存在著怎樣黑暗的現實。
“這許承乾真是好算計……”李惟楚氣憤地直呼皇帝的大名,“不過程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自然是瀛王殿下查到的。”程知悉說起瀛王,神色間閃爍著光芒。
這瀛王居然這么厲害?什么都能查得到?
李惟楚心下疑惑,不過剛剛程知悉的話并不像作假,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那郡主……”
“郡主要是真的嫁進容家,恐怕丞相府的覆滅也要不遠了。”程知悉語氣平淡,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要是郡主喜歡一個普通人家的公子,瀛王殿下是絕對不會阻攔的。只是這世事總是這般不巧,沒想到偏生是容啟的兒子。”
“還有那容年,雖然未曾接觸過,不過聽別家的少爺說過,這容年,常年同逍遙堂的一個煙花女子混跡在一起,品行不端。郡主要是真的同他成了一對,恐怕會吃虧。”
說到這,程知悉神色凝重地看向旁邊的李惟楚:“李小姐,你同郡主年齡相仿,她同你也親近,你不妨幫著去勸解一番,看能不能讓郡主……”
這件事斷然不能讓瀛王知道。要是他知道,一定會想辦法實現郡主的心愿,那計劃便一定會提前。
眼下時機還不成熟,只能從郡主這邊想辦法了。
“程先生放心,我會同郡主好好說這件事的。”
李惟楚從座位上起身,外邊吹進的冷風一下打在李惟楚臉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做棒打鴛鴦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