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風華

第54章 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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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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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州已入夜,推門而出,北風卷著雪粒打在院門處的牙兵衣甲上,添幾分肅殺。

王殷抬手攏了攏玄色大氅的領口,道:“走,隨老夫去見李洪威。”

蕭弈看他裝束,不像軍中大將,倒像去串門的富紳,不由問道:“節帥就這般去?”

“怕了?”

王殷親手提起一盞昏黃的羊角燈籠,似乎連護衛也不打算帶。

光粒落在他嘴唇的舊疤上,愈顯猙獰。

“不怕。”蕭弈提醒道:“若事有不測,卑職可轉頭稱奉命接近節帥,將密詔交于李洪威,完成天子敕令。被冠上逆臣名號、有性命之憂的,是節帥你。”

“好個伶俐的小猢猻。”王殷喉間滾出粗糲的笑聲,混著風雪聲,道:“真到那一步,你便這么做吧,亂世求存,不寒磣。”

兩人真就這么出了府邸,踏著沒踝的積雪走過街巷。

沒多遠,就到了鎮寧軍節度使府。

朱門高闊,鑲著銅釘,檐下懸掛的燈籠用的是輕容紗罩,透出的光暈柔和而昂貴,將雪地染上一層曖昧的暖色。

門外站著兩列牙兵,守衛森嚴,見了王殷,躬身行禮,帶著些刻意的恭敬。

王殷不待通報,徑直跨入,蕭弈緊隨其后,眼角余光一瞥,牙兵們并不跟來。

似乎見到了他的小動作,王殷笑了笑,低聲道:“那些是李洪威的河東舊部,他帶了五百牙兵赴任,我已收買大半,唯有二十余府中人與他同吃同住,今夜若動手,你不必理會門外這些人。”

蕭弈心中一凜,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莞爾之意。

到了大堂,不一會兒,兩名身著綠色杭綢襖子、外罩銀鼠比甲、容貌姣好的婢女款款而出,聲音軟糯得能滴出水來。

“阿郎已在書房等候,王公請隨奴婢來。”

穿過幾重游廊,拐角都放著碩大的黃銅炭盆,銀骨炭燒得正旺,與外面的酷寒判若兩世。

空氣中氤氳著一種淡淡的香氣,混合婢女們裙擺扇動帶來的清甜的脂粉氣息,甚是好聞。

書房溫暖如春,四壁檀木書架直抵天花板,擺滿了線裝書冊,卻嶄新得像是書坊的陳列。

多寶閣上汝窯青瓷溫潤,旁立一尊漢代銅燈。

李洪威從紫檀書案后起身,絳紫湖綢裰裹著發福身軀,玉帶勒得緊,走動時贅肉微顫。

“王兄來了,快請上坐!”

他聲音洪亮透著熱絡,目光掃過蕭弈的衣甲,向美婢吩咐道:“煮壺顧渚紫筍來。”

王殷隨意拱了拱手,毫不客氣地在主位坐下,大氅都不解,仿佛他才是此間主人。

“開封來了天使,有旨意給你。”

蕭弈看他這么鎮定地要自己宣旨,也就不客氣了,從懷中取出那封明黃絹帛,身形挺得筆直,朗聲道:“鎮寧軍節度使李洪威接旨。”

李洪威訝然,眉毛一挑,執禮道:“臣,恭聆圣諭。”

“王殷擁兵澶州,結黨蓄士,謀逆禍國,卿素忠義,今命卿乘隙擒之,就地正法,事須機密,勿泄分毫,朕意決,卿其勉之。”

蕭弈聲音平靜,冷如冰錐。

李洪威先是愕然,聽到后來,漸漸肩頭猛顫,肥胖身軀不受控地發抖。

蕭弈見他余光往墻邊一瞥,順勢看去,見到了一柄掛在墻上的短刀,刀鞘鑲著綠松石。

書房死寂,唯炭盆“噼啪”輕響。

好一會,傳來清脆細微的叮鐺聲。

王殷慢條斯理端起茶盞,問道:“國舅,為何還不接旨?”

李洪威抬頭。

他臉上的驚訝之色像是凝固了,也許還沒想好該做什么別的表情。

蕭弈遂上前一步,把密詔遞了過去。

兩人目光對視。

李洪威的手稍動了一下,又連忙停止了動作。

“這……這旨,我不能接。”

“為何?”王殷撇著茶沫,道:“國舅現在就可將我押了,就地誅殺。”

“王兄,莫再開玩笑了。”

李洪威滿臉訕然,似要哭出來,只是眼底還有一絲思量之色。

王殷呷了口茶,動作很慢,似怕茶水從傷疤里漏出來。

在這談話的間隙,蕭弈也在思考,李洪威若擒殺了王殷如何,鎮得住王殷的部將們嗎?

很快,答案便擺在了他面前。

“這是矯詔。”李洪威搖頭道:“矯詔……我不接。”

蕭弈不能讓這老匹夫轉而針對自己,臉色冷峻下來,淡淡問道:“國舅是說,卑職在假傳圣旨?”

“不,不……是李業,我那幼弟打小就是個該殺的。”

李洪威總算是想到了說辭。

他臉上驚懼、訕然盡去,擺出了義正辭嚴之態。

“陛下深居宮中,被李業一幫奸佞蒙蔽。王兄,你我方是真兄弟,共鎮河北,同氣連枝,豈能因一紙亂命就兄弟鬩墻,正中朝中小人下懷,讓契丹人看笑話?”

王殷放下茶盞,道:“蕭弈,把密詔收了,看你把李兄嚇得!與他說說朝中變故吧。”

蕭弈腹誹,哪是他把李洪威嚇成這樣。

他重新把密詔卷好,收入懷中,從史弘肇之死不緊不慢地說起。

說得很簡單,反正他猜想李洪威必有其消息渠道。

“李業這廝,該千刀萬剮。”李洪威怒叱一句,擦了擦額上的細汗,道:“家中出此禍害,擅殺顧命,我無顏見先帝啊。王兄、郭公皆國之元勛,豈能迫害?我雖愚鈍,也知大勢不可逆。愿追隨王兄驥尾,大義滅親,鎮寧軍上下兵馬錢糧,但憑調遣,絕無二話!”

王殷起身,走到李洪威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語帶感慨,道:“李兄深明大義,實乃國家之福,為免李業再從中作梗,離間你我,便請李兄暫將鎮寧軍兵符印信交由王某統管,待朝廷澄清是非,撥亂反正,再完璧歸趙,如何?”

“應當,應當之至!”

李洪威如蒙大赦,笑顏浮面,兩步撲到案后,取出一只鎏金瑞獸鈕銅盒,雙手高捧過頭。

“兵符印信皆在此,敬請王兄收納。”

王殷接過,徑直遞予蕭弈,仿佛那只是尋常玩物。

蕭弈打開一看,兵符由精鐵鍛造,刻“鎮寧軍左廂”字樣,銅印頂端是個龜鈕,翻過來,印面刻著九疊篆“鎮寧軍節度使印”七字。

他遂向王殷點了點頭。

事成了,簡單得讓他有些意外。

“如此,不擾李兄休憩。”王殷微微頷首。

“那……”

李洪威該是想問后續如何。

王殷抬手止住,徑直負手而出。

蕭弈緊隨,踏出門檻,寒風如冰水撲面。

走出李府一段路后,蕭弈問道:“王節帥方才就真不擔心李洪威發難?”

王殷駐足,回望那燈火通明的府邸,喃喃道:“老夫平生七次出鎮澶州,這城里大至軍資調撥、將領任免,小到柴米價格、市井流言,沒有能瞞過老夫的。”

他無需與蕭弈證明什么,卻還是招蕭弈與他并肩而行,邊走邊說,像是一個寂寞的老人。

“李洪威今早吃的羊肉羹,他的牙將張謙與侍妾紅杏有染……他對我發難?如何發難?在澶州,逆我者,唯死一途,這道理李洪威比誰都清楚。我今夜來,不在于帶多少甲士,憑的是一輩子在軍中威望、長年累月滴水不漏的苦心經營。”

一番話平靜道出。

蕭弈聽得骨髓發冷,豁然開朗。

他清晰感受到何為勢,不止是勇武權力,而是經年累月、無數細節構建的無處不在的掌控與威懾。

“可,官家與李業殺太師又何解?”

王殷一愣,搖頭苦笑,嘆道:“那是利令智昏、喪心病狂啊。”

兩人繼續步行,到了府邸外,王殷忽停步,抬頭望著門楣,嘆息一聲,讓蕭弈與他回到書房。

“鎮寧軍的符印留下。”

“是。”

蕭弈放下銅盒。

王殷拿起禁軍兵符、樞密使印,遞出,道:“帶給郭雀兒。”

蕭弈一愣,沒有立即接過。

“可知老夫為何讓你交給他?”

“知道。”蕭弈道:“這符印,并非王二郎拿到的,而是卑職從史府拿出來的。”

“不錯,今日二郎所言,你務必忘了。”

“節帥放心,一定守口如瓶。”蕭弈問道:“只是,不知……”

他確實有些好奇,如此重器,逐鹿天下之基石,王殷竟拱手讓人。

“老夫不是沒想過爭,但,爭不起。”

王殷深嘆,聲浸疲憊,卻堅定坦然。

他頹然在椅上坐下,捶了捶腿。

“老夫年過五旬,身子骨大不如前,去年在代州咳了半宿血,兩個兒子,承誨軟弱,承訓跳脫,皆撐不起大局。郭雀兒是個人物,兵強馬壯,威望甚著,更難得胸襟開闊,能容人,能用人,他比老夫強。”

蕭弈一心投奔郭威是知道歷史走勢,此時知王殷有如此眼光,心下嘆服,道:“節帥明智。”

“有甚明智的?無非是衰病交加,無可奈何。”

王殷望向門外漆黑混沌雪幕,喃喃道:“百余年的亂局,稱王稱帝者如過江之鯽,可放眼看去,世人還不是易子而食、析骸而爨?郭雀兒能否戡亂定興不知道,至少他比老夫強,更有機會。就當是,我這廝殺一輩子的老卒對這天地的……一點念想。”: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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