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剛走到麻婆家門口時,迎面碰上楊濟華領著一個戴眼鏡穿白大褂的男子急匆匆地過來了,男子的手里還拎著一個帶紅十字架圖案的箱子,金珠認出了對方就是曾經救過自己幫過自己的王醫生。
“王醫生好。”金珠微微欠了欠身,向對方問好。
同時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楊濟華都把大夫接到家里來了,想必麻婆的情況不會太好。
“你是?”王醫生壓根沒認出金珠來。
他印象中那個跳江自殺的楊金珠是一個黑黑瘦瘦的,頭發像亂草一樣,眼神怯怯的小女孩,可眼前的小姑娘唇紅齒白的,顧盼生輝,身上穿了套七八成新的苗裝,跟當時躺在醫院里的那個小姑娘差了十萬八千里,王醫生認不出來也就情有可原了。
“我是楊金珠,就是前年夏天你救過的那個跳江女孩楊金珠,這是我小弟金牛,當時一并是你給治好的。”
金珠這么一介紹自己,王醫生很快就想起來金珠是誰,一臉驚喜地指著金珠問:“你現在做什么呢?身體好不好?弟弟妹妹們都還好吧?還有,你父母是不是回來了?”
王醫生清楚地記得,那天是楊濟華抱著這個女孩子進的醫院,當時金珠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人也昏迷過去了,還是他喊當值的護士跑去周醫生家把她女兒的衣服拿了一套來給金珠換上,后來也是他發動的募捐給金珠姐弟四個湊了一千塊錢。
再后來,金珠的事情驚動了當地zf,王醫生也知道zf給金珠家捐了些錢財,知道這幾個孩子暫時是衣食無憂。他也就放下了這幾個孩子,因為他實在是太忙了。
不過今天見到金珠和金牛,他確實很是驚喜,他的驚喜更多的是因為這姐弟兩個看起來生活得不錯,人也很陽光,明顯擺脫了跳江自殺的陰影,這對一個醫生來說。便是最好的回報。
“我念初二了。弟弟妹妹都在念書,都知道上進。”金珠長話短說,因為此時已經到了麻婆家。她不能耽誤對方給麻婆看病的時間。
金珠幾個進門的時候,從旁邊的灶房里走出來一個二十來歲跟陳秀芝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明顯是認識楊濟華的,先是開口向楊濟華道謝。然后領著王醫生進了麻婆的屋子。
金珠、金牛和楊濟華留在了堂屋,金珠見楊濟華一臉憂色。輕聲問了一句,“麻婆哪里不舒服?”
“說是發燒了,田豐順給我打的電話,我急急忙忙地跑來了。誰知說什么她都不肯去醫院,沒辦法,我只好去醫院把王醫生喊來了。”楊濟華揉了揉自己的太陽。
他雖然不是村長了。可是村里的人有什么大事小情都愛找他,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他又不能丟下不管,所以仍是經常忙得焦頭爛額的。
金珠聽了不再開口。
麻婆不肯去醫院肯定是不舍得花錢,黎想念高中的花銷比初中大多了,據說上大學的花銷更大,祖孫兩個就靠著麻婆繡點花邊過日子,能自給就不錯了,哪里還能有多少余錢?
而且金珠還知道,女人不能長時間地繡花,以前他們府上專職繡花的繡女一般都是做到三十歲就辭了不做,說是再做下去眼睛肯定就得花了,麻婆繡了這么多年的花邊,不用問金珠也知道她的眼睛肯定有問題。
“四爺爺,你還沒吃飯吧,這里有一盒餃子,你先墊補一點,我讓金牛回家再拿一盒。”金珠看到手里的飯盒才想起來楊濟華和那位王醫生肯定沒吃中飯,打發金牛回去跑一趟。
楊濟華見金牛走了,知道金珠家里還有富余,也不跟金珠客氣,他確實有些餓了,年紀大的人是經不得餓的。
彼時,王醫生在屋子給麻婆量了體溫和血壓,同時也檢查了一下麻婆的心肺,初步得出的結論是感冒了,體溫三十八度五。
要依王醫生的意思,是想勸麻婆去醫院打兩天吊針,因為年紀大的人抵抗力弱,本就不太容易好,加上麻婆憂心太過,這病就更難好了。
可麻婆再次搖頭拒絕了。
王醫生只好給留了點藥,囑咐了幾句,親眼看著麻婆把藥吃下去了,這才出了房門。
那個女孩子跟著送王醫生出來,見金珠竟然在勸楊濟華吃餃子,這才想起來問一聲金珠是誰。
“我是這個村子里的人,我叫金珠,原本是給麻婆送餃子來的,見四爺爺沒吃飯,先請他墊補一下,我家金牛回去取了,一會就來。”金珠站起來說。
“你就是金珠啊,我聽我媽和方舟提起過你,我是方舟的大姐,我叫云舟,你叫我云舟或者是大姐都行。”
金珠見對方瞬間換了一副熱情的面孔,很有些不太適應,猜想那田方舟準沒說什么好話。
可是既然來了,她也沒法就這樣走,更何況旁邊還有兩外人呢。
“麻婆到底是怎么了?用不用去醫院?”金珠問的是王醫生。
“我倒是想勸她去醫院,可她死活不去,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省那幾個錢,你是不知道,這幾天我家里都亂死了。”田云舟搶過了話。
聽她說,麻婆的姐姐,也就是田云舟的祖母也感冒了,偏偏這個時候田豐順又不在家,陳秀芝的意思是想把麻婆接過去一起照料的,可麻婆不同意,就想守著這個家,田家沒法,只好打發田云舟過來。
田云舟一來便發現麻婆身上發燙,勸了半天麻婆死活不去醫院,只好給她爸打了個電話,田豐順鞭長莫及,便聯系了一下楊濟華。
金珠沒心思聽她念叨這些,正要開口打斷她,可巧金楊端著一盒餃子進來了,金珠忙接過盒子遞給田云舟。“這餃子是熱乎的,先給麻婆送去吧。”
說完,金珠對王醫生說:“還請王大夫去寒舍看看,吃頓便飯。”
王醫生聽著金珠的話,忽然想起了金珠醒過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多謝大夫費心了。”當時他就覺得這小姑娘說話不對勁,可是沒細想。這會聽了這句“寒舍”。終于勾起了他的回憶,當然也引起了他的疑惑。
一個鄉下小姑娘,說話怎么會文縐縐的?
“你念書的成績不錯吧。聽你說話好像有點文縐縐的?”王醫生笑著問出來。
“這你可問著了,金珠拿過好幾次作文競賽的大獎,還是全國的,發表的文章都不下于十篇了。對了,人家的詩歌還上過《xx日報》呢。”本來想進屋的云舟聽了王醫生的話又停下了腳步。
“這么厲害?失敬。失敬。”王醫生瞬間釋疑了,然后轉向了金楊。
“我可沒我姐厲害。”金楊害羞地擺擺手。
“這姐弟四個如今可翻身了,養了一大堆的雞鴨鵝,寒暑假還跑去賣粽子、糍粑、熟玉米等。一年下來除了吃穿還能剩幾千塊錢,金珠這娃更厲害,去年的獎金和稿費就拿了二千多塊。”楊濟華在旁邊夸起了金珠幾個。
雖說當時金珠幾個給他和村里帶來不少麻煩。但是這一年多過去了,他冷眼瞧著。這姐弟四個真是懂事了,也知道上進了,他也就沒白受一回牽連。
“還是四爺爺教導得好,要不是四爺爺當初送那些雞鴨鵝苗給我們,我們哪里知道要喂雞鴨鵝?”金珠聰明地把功勞記到了楊濟華身上。
果然,楊濟華聽了后臉上的褶子又多了幾道,“這娃,你不是說邀請王醫生去你家吃頓便飯嗎?還不趕緊帶路?”
“飯就不去吃了,醫院那邊還有一堆事等著我呢,改天有時間專程來看看你們。對了,你的餃子怎么還沒給老人送去,老人這幾天最好吃點清淡軟和些的飲食。”王醫生正要告辭,看見云舟手里的餃子又想起來囑咐幾句。
“對哦,對哦,我怎么把正事忘了。”田云舟端著飯盒剛走兩步,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只見她接了電話,嗯嗯幾聲,便走進屋,對麻婆說田豐順已經找到了黎想,這一兩天就會把黎想送回來,金珠聽見麻婆嘆了口氣,猜想她準是遺憾自己的兒子沒有找到。
不管怎么說,麻婆對黎想這一次的廣州之行多少還是抱了點希望的,暮年之人經此打擊,只怕這病更不容易好了。
金珠見麻婆有人照顧,自己留下來多有不便,送完客之后便牽著金楊的手一起回家了。
黎想是三天后回來的,金珠見到他時,只見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人也比往日頹廢,其間甘苦金珠不用問也能猜得到。
金珠不問,黎想也不說。他來,只是來告訴金珠一聲他回來了,讓金珠安心。
金珠倒是安心了,只是黎想的心卻安不下來,
先是因為沒找到舅舅愧疚,回家見外婆病了更覺得自責,所以這些日子幾乎是足不出戶地留在家里照顧外婆。
可麻婆的病一直不見好轉,金柳和金牛去送過幾次飯,據說是白天還好些,可一到晚上就發燒,反反復復的,黎想也是精力交瘁。
金珠知道了,特地在元宵節這天拿著金楊和金柳掙的這一千塊錢導游費,加上賣雞鴨鵝的錢,湊了兩千塊錢去了黎想家。
她是想去勸麻婆進醫院的,眼看著黎想就要開學,麻婆這個樣子,黎想怎么能走?走了又怎么能安心學習?
誰知金珠去的時候,正好趕上陳秀芝來接麻婆,原來麻婆也知道她這個樣子黎想肯定是不能安心走的,所以便主動開口要求去田豐順家,正好她姐姐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姐妹兩個在一起還能有個說話的人。
彼時金珠才知道,原來田豐順還在廣州尋找麻春生,難得出一趟遠門,他總得各種辦法都試一試才甘心。
送走麻婆和黎想,金珠回到家里有些懨懨的,為麻婆,為黎想,也為那個杳無音信的麻春生。
當然,也為她自己,為金楊三個。
她現在擔心的是孫小燕要是懷上了孩子,是不是會跟林月梅似的馬上回到家里,那樣的話,他們姐弟四個該怎么辦?
因著這些煩心的事,這個元宵節金珠也沒好生過。
而第二天回到學校的金珠也才得知一件事情,原來西岳的父親調到縣城去上班了,同時調走的還有西岳的媽媽,西岳自然也跟著他父母一起去了縣城。
原本這件事跟金珠也沒什么關系,可問題是,這件事竟然跟孫泉關聯上了,這就讓金珠頗有些頭疼了。
“你知道嗎?聽說孫老師下個學期本來有希望調走的,這下被西岳的媽媽搶走了指標,他又沒戲了,你小心些吧,別撞他槍口上。”楊琴趴在金珠的耳邊說。
金珠聽了苦笑一下,“我避之唯恐不及,哪敢往他槍口上撞?”
“你說西岳這一走,我們班連個說話硬氣些的人都沒有,這以后還不得由老孫隨便拿捏了?”楊琴習慣性地往西岳的空位置瞅去。
“你又口無遮攔了。”金珠瞥了她一眼。
可巧這個時候上課鈴響了,孫泉端著他的教案進來了,站在講臺上,他也是習慣性地掃了臺下一眼,看到西岳的空位時,眼睛停留了兩秒鐘,然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班上少了一個這么優秀的同學,你們是不是感覺有些失落?平時在一起你們還不大能看出差距來,關鍵時候就不一樣了。還有,以后等你們上了大學,走向了社會,你們就更能看出同學之間的差距來,一般來說,有出息的人肯定是那些有能力且又有背景的,絕不是靠你們偏好哪一科或者是寫幾篇好作文就可以成功的。”
雖然這話沒有點名,但是誰都聽出來了,孫泉是在針對金珠,可問題是,今天剛是開學第一天,金珠又因為什么招惹到他了?
這個年齡的孩子哪有不好奇的?頃刻間,數十雙眼睛同時看向了金珠,更有甚者,身邊還有幾個人踹了踹金珠的凳子或者是拱了拱金珠的桌子,偷著問金珠這個假期又做了什么。
金珠一律沒有回應,而是淡定地拿起了書本,眼睛放在了書上。
孫泉的余光也掃了金珠一眼,不知為什么,這個女孩子就是他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