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公家伙房的免費份例餐食,拿回家去,就等于是極大的減輕了家里的支出負擔。
緞庫的經費異常之充足,不僅官身的海保有小灶可吃,隨身伺候他的烏林和墨云,也可以在差役伙房內,領取每日的份例餐食。
只是,辦理隨從們的搭伙手續,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伺候著海保用過了午膳后,烏林從紅漆食盒里,拿出他和墨云的餐食。
海保饒有興趣的走過去,低頭一看,嗯,差役的份例餐食,只有一菜一湯,外加一小碟腌蘿卜條。
烏林和墨云的菜式,一模一樣,都是五花肉燒豆腐,湯是幾乎沒有油星的大白菜湯。
墨云和烏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都不肯先動筷子。
海保一看就明白了,他們兩個跟在他的身邊,吃慣了山珍海味,哪里吃過這種苦頭?
不過,海保沒有慣著他們,只當沒有看見似的,出門溜彎消食去了。
飯后坐兩刻鐘,出去慢走五千步左右,是海保的固有好習慣。
散步的路上,海保再次見到了那位中年的八品官。
也是巧了,海保來緞庫衙門當差的這些天里,每天散步溜彎,都可以碰見對方,這也是一種緣分吶。
照旗人見面的老規矩,因對方官階高一些,海保含笑打了個千,那位八品官打橫還了個千禮。
打橫,也就是側過身子,不受全禮的意思。
一般而言,品級相差不大,且不是直接上司的情況下,官高者都會打橫還禮,以示尊重對方之意。
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海保抬步欲走,卻聽對方說:“鄙人納德哈,姓郭絡羅氏,正黃旗滿洲下包衣。”
“在下海保,也姓郭絡羅氏,卻是正藍旗滿洲。”海保趕緊停步,笑著作了自我介紹。
“滿洲正藍旗的郭絡羅氏?哦,我明白了,你便是他們所言的海爺吧?”納德哈深深的看了眼海保。
海保是個明白人,他一聽這話,就知道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傳他的閑話。
緞庫衙門里,算上吏役和民夫,足有四百多人。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不足為奇。
交淺不便言深,海保和納德哈,閑聊了幾句,便各自走了。
海保的差使,并不復雜,卻很枯燥乏味,每天就是把漢文譯作滿文而已。
換作一般人,時間一長,肯定會懈怠了。
但是,海保作為有心人,每天過他手的緞庫帳目,他都做到了心中有數。
到了皇太子的地盤上,海保如果不多長個心眼,將來很可能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月末匯總表格數字的時候,海保驚訝的發覺,緞庫的匯總數字,和他的記錄數字,完全對不上號。
各種細分數字都對,但是,匯總數字卻錯得離了譜。
起初,海保沒想明白,等第二個月的匯總數據出爐之后,他這才恍然大悟,司庫桑繼勛的數學水平,差得令人發指。
幾日后,江寧織造郎中曹寅,押著應上交的織物和綢緞,進了京城。
曹寅以廣儲司郎中的身份兼任江寧織造,他二弟曹筌又是現任廣儲司茶庫的司庫。
照道理說,江寧織造上交的織物和綢緞,應該很順利的送進緞庫。
但是,在內務府里,甭管你是誰,雁過必須拔毛。
曹寅和曹筌也很知趣兒,遍撒請柬,盛情款待廣儲司以及緞庫的大小官吏們。
但是,曹寅和曹筌,連無品級的緞庫副司庫都請去吃了花酒,唯獨沒有邀請海保。
海保心里有數,一廢太子之前,曹寅屬于是典型的太子一黨。
老八和太子,很有些別苗頭的意思,曹寅自然不敢招惹海保了。
康熙為啥那么忌憚太子呢?
實際上,就連老三和老四,如今都偽裝成了太子一黨,更何況其余的重臣呢?
下午申時正,緞庫里的人,除了少數值差的人之外,都被曹家兄弟請去吃花酒了。
海保沒被邀請,便安心的坐在公事房里,整理當月的緞匹進出帳目檔案。
申時末過一點的時候,海保剛剛撂下手里的毛筆,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有人在么?”
海保心里覺得有些奇怪,正好烏林和墨云都沒在,他便自己走過去開了門。
只見,門前站了一條十分精壯的漢子,站在門口,拱手道:“敢問閣下,緞庫里的人,怎么都沒在?”
海保瞥見一位頭戴嵌玉六合帽,身穿藍色儒衫,腳踩黑面布鞋的中年人,正負手立于院中。
中年人的身旁,站著五名異常精壯的彪形大漢,他們異常警惕的盯著海保。
“這位先生,不知道有何貴干?”緞庫的人都走光了,留下值差的海保,有義務問清楚中年人的底細。
“哦,在下姓黃名三,在宗人府里當差,左宗人大人命在下來尋此地的司庫,有要事告知于他。”中年人緩緩轉過身子。
海保看清楚了中年人的長相,心下不由一振,這不是康麻子嘛?
兩年前,康麻子來八貝勒府的時候,海保親眼見過他。
只不過,跪在人堆里的海保認識康麻子,而康麻子并沒有召見過海保罷了。
“回黃大人的話,桑司庫出去公干了。”海保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故意說瞎話。
“公干?我發覺,緞庫里的人都快走光了,難道都是公干去了?”康熙的心里多少有些生氣,說話的語氣就不太和善了。
海保拱了拱手說:“不瞞黃大人您說,下官不過是個從九品的筆帖式罷了,官卑職小,安敢過問上官們的公事?”
“筆帖式?”康熙凝神一想,隨即想起來了,老八的內弟不就是緞庫的筆帖式么?
“不知兄弟你高姓大名?隸于何旗?”康熙拱手相問。
緞庫的官兒,個個都是上三旗,康熙根本不須多問。但是,康熙偏偏這么問了,目的顯然不單純。
“有勞黃大人您動問,鄙姓郭絡羅氏,賤名海保,隸于正藍旗滿洲。”海保不卑不亢的躬身拱手答了。
“瞧你挺年輕的,只怕是連緞匹都認不出幾樣吧?”康熙的心里微微一動,故意刁難海保。
海保心想,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他正好露兩手給康麻子看看,啥叫行家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