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金陵
第一百四十一章金陵
金陵城自東吳建都,巍立于大江東岸數百年。
西臨長江天險之地,南接魚米富庶之鄉,鐘山龍盤,石頭虎踞,被歷代帝王青睞。
包括當今周元帝。
北周原定都洛陽,先帝周武帝有一統天下之志,不拘一格重用武將,網羅天下將才,西閥五胡,南征吳越,結局卻大相徑庭。
五胡乃蠻人先祖,嗜血斗狠尤在周人之上,周武帝親自領兵討伐,卻戰死沙場,反被胡人侵入長安,危及洛陽。
當時的撫軍大將軍左沖受托輔佐幼帝,立時改變策略,不報武帝之仇,反而與胡人議和交好,結姻親數家,用胡人入將若干,再集聚全部兵力南下,趁吳越內亂之際,將江南這片富庶之地盡數拿下,且迅速遷都金陵,西北留給胡人馳騁。
北周盡得吳越城池,西接西蜀、南臨南越,雖失陜甘,至少離一統天下又近了一步。
這筆買賣是劃算的。
黃河流域常年征戰,早已民廢農傷,元氣不復。
長江流域卻在吳國錢氏治理之下安逸了上百年,百姓休養生息,馬肥糧足,成為北周朝廷充饑的美味。
遷都入金陵后的北周定國號大周,今年剛十四歲的幼帝稱周元帝,大將軍左沖與大司馬王勐為輔政大臣。后王勐病逝,左沖獨攬朝政,名為丞相,人稱左相。
大周疆域成中原占地最廣之國,本也該是最有希望一統九州之國。
可惜江南義軍日漸壯大,盤踞皖南,如今勢力已遍布楚湘,成為大周最如鯁在喉的力量。
大周王朝一面利用江南之力招兵買馬,進一步壯大軍力;一面延續吳國律例,拉攏江南文人士紳,以爭人心。
其收服拉攏手段剛硬如雷霆,想來是左相之風,完全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歸順朝廷的士族,高官厚祿盡享,金陵長街由你橫著走都行;不服的則血洗滿門,老孺婦幼都不放過,殺得江南人心惶惶。
這招倒是立竿見影,就算心底不服的,也不敢再反抗,一時之間金陵城又處處是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盛世模樣。
言琢主仆三人到金陵時,正是八月十五這一日。
時值中秋佳節,滿街人接踵摩肩、熙熙攘攘,一邊逛街玩耍,一邊為晚間的賞月做準備。
除了果子點心、火燭熏香,商鋪賣得最多的便是各家賞月供奉所用的臺榭裝飾之物,綾羅彩綢、各式燈籠,裝點得大街小巷炫麗多彩。
甜果兒是頭回見到這樣的熱鬧,歡喜得眼睛都不夠用,一列列攤子看過去,只那點心樣式都比海城多了好多去,看得她直吞口水。
言琢帶著三人走到一座酒樓前,停下腳步,“先吃飯吧,吃完再投宿。”
甜果兒抬頭一看,“云林堂”,僅大堂門就開了六扇,人客進出來來往往,熱鬧非常,一陣陣香氣直往鼻子里鉆,勾得她饞蟲直跳。
剛進門,就有青衣小二迎上來,笑著問:“幾位郎君可有訂座?”
她三人皆做男裝打扮。
言琢從袖中取兩枚碎銀仍到小二手上,“三樓包廂,給我找聶品先生來。”
小二見她出手闊綽,笑容更深,大聲一吆喝,“好嘞!您樓上請!二樓雅間,三位伺座!”
樓梯上有專門引路的藍褂小二跑來,笑著將三人引上樓梯。
甜果兒見這酒樓處處雕梁華美、簾屏繡雅,就連小二都衣著精致,舉止得體,深深感嘆,金陵城,就是不一般!
所謂雅間,就是一間單獨包房,她們的包房臨街,一張圓臺靠窗,房內已站著兩位粉藍衫裙的侍女,見三人進來,立即添茶倒酒,擺碟擱盤。
甜果兒和蕓兒一左一右挨著言琢坐下,甜果兒眨著眼睛問:“娘子,那聶品先生是個什么東西?”
言琢被她問得一笑。
蕓兒主動回答她,“想來是個說書先生吧。”
言琢好奇問她:“你怎么知道?”
蕓兒見猜對了,清秀臉上浮現難得的歡喜,“三耳三口,想來這位先生聽得多,說得也多,娘子又是在酒樓中要見這位,酒樓中聽得多說得多的,可不就是說書先生了?”
言琢笑著點點頭,側頭看向窗外。
屋內一時靜下來。
蕓兒這一路話都不多,卻冷靜聰慧,和甜果兒的熱情沖動正好互補。
言琢發現她懂些術理,又會算盤,遂一路教她記賬算賬,打算將來用她幫著打理鋪子。
這倆丫頭都有一個共同好處,就是絕不多話,從不過問言琢到底要做什么,只聽她安排跟著她走。
甜果兒是根本不想這些,她從來是娘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她只管娘子吃好喝好穿好就行。
蕓兒是知道不必多問,她在白家村雖與言琢接觸不多,卻知道白家的種種曲折離奇經歷,都和這位七娘有關,此人之奇,在她所能想象之上。所以她也不問。
言琢側頭輕輕靠在窗框上,下頭是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長街。
回來了,金陵還是那個金陵,她卻不是那個她。
云林堂的鄔掌柜是她可藏百花漾的好友,聶品先生曾是他們談笑風生的座上客,她如今卻只能作為陌生客人出現在這里。
還有寶豐鋪,許是近鄉情怯,她都有些不敢去看,寶豐鋪變成了什么樣子。
言琢點的菜送了上來,色澤豐美,造型精致,只看樣子便讓人垂涎三尺。
她見甜果兒與蕓兒二人都吞著口水瞪大眼,笑著給二人解釋。
“這是藕粉桂花糖糕,金陵最好吃的點心。這是通花軟牛腸,用羊骨脂拌的小牛肉香腸;這是升平炙,用烤熟的羊舌和鹿舌做成的烤味拼盤……”
甜果兒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崇拜不已,“娘子怎么知道是怎么做的?”
她看起來只覺漂亮,完全看不出碟子里擺的是什么東西。
蕓兒也仰慕道:“娘子是不是很會做吃食?”
言琢一笑,“我只會吃,不會做。吃過,自然就知道是什么做的。”
她說完這句,忽然想起那日談到雪花貍時,白予說過一句,“我做給你吃。”
心頭像琴弦被路過的風撥了一撥。
他也該到金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