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貞郡主嫁到鄭家四十余年,生了三子一女。
長子鄭沐,時任大理寺少卿,娶妻管氏;次子鄭瀚和三子鄭淦皆外放為官,不在京城;幼女鄭湘,便是陳木枝的生母,安國公陳遇安的結發妻子。
數年前,老尚書鄭定元因病去世,舒貞郡主悲慟過度,一病不起。眾人皆以為她要追隨丈夫而去,陳遇安帶了柳正誼前來,一番悉心醫治,終于將郡主從生死線上拉回。
如今舒貞郡主隨長子鄭沐住在祖宅,平日里深居簡出,不愛參與京城貴婦們的應酬,除了偶爾進宮和皇后說說閑話,便是在家跟孫兒孫女們共敘天倫之樂。
她也不愛聽人再叫她郡主,倒要稱她一聲鄭家老太太,她方覺得當年那個英姿勃發的探花郎鄭定元,依然和自己在一起。
陳木枝隨著父親在海上失蹤,隨后陳木兮落水而亡的消息又傳到鄭家,老太太當場暈了過去,被救醒后整整哭了三天,眼睛腫得不能見人。
管氏讓鄭存芳直接搬到了老太太房里住,每日陪她說話解悶,方才漸漸地緩了過來。
如今聽說陳木枝終于得救,老太太早就盼著見她。
一大早,國公府便派了兩個管事嬤嬤去鄭家報信,說陳木枝午前過來。老太太就開始盼星星盼月亮,一會兒就說:“存芳,外頭是不是有動靜了?”
鄭存芳便笑:“祖母,您先安心用早飯,木枝沒這么快過來。”
過一會兒老太太又說:“聽說木枝這兩日在國公府鬧出好大的動靜,把她繼母娘家那姑娘給打了?”
鄭存芳又笑:“祖母您也是個順風耳,譽郡王府刮出來的風兒,都被您老人家聽見了。”
“你以為祖母老了,耳朵就不靈了?”
“靈,當然靈。祖母不光耳朵靈,心里也亮堂著呢。”
二人說話逗著趣,不覺得日頭上了三竿,外頭院子里急急地跑進來一個丫鬟,說木枝姑娘來了。
老太太正要站起,陳木枝的聲音已經從門外傳來。
“外祖母!”她嬌聲喊著,聲音還未落,人已經沖到了屋子里。
老太太還沒來得及反應,陳木枝已是跪伏在地,行了一個大大的禮。
“木枝,快起來,讓外祖母看看。”
陳木枝抬起身子,跪行到老太太跟前,緊緊抓著她的手,綻開燦爛的笑容。
“外祖母不哭,木枝好好的。”
老太太的眼淚早已蓄在眼眶里,被陳木枝這么一說,忍不住就流了下來。
“臭丫頭,我哪里就要哭了,你還非來招我。”
陳木枝望著老太太淚流滿面,卻還要笑罵自己的模樣,不免也是心潮涌動。
“本該一回來就來給您老人家請安,可家里變故多,耽擱了,您可千萬別見怪。”
老太太臉一虎:“正要跟你算賬!”
“啊……”陳木枝愣住,眼珠兒一轉,怕外祖母是要責罰自己偷偷溜上戰船。
這是大大的不該,朝廷沒治自己的罪,也是瞧在父親失蹤的份上,對自己網開一面。
果然,老太太道:“頭一樁,你膽大包了天,平常跟著你爹舞刀弄槍也就罷了,戰場也是你去得的?而且還是艦船,也沒個忌諱!”
若還是以前的陳木枝,絕對千萬個不服,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但現在的陳木枝,就算沒覺得自己錯,也能推己及人、顧及民風世俗。
于是,陳木枝不分辯,低頭認罪。
“再一樁,怎的一回家就與你親戚鬧不睦,傳得滿京城沸沸揚揚。你是個姑娘家,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陳木枝一凜,卻聽出了些別的滋味。
雖說老太太這是在數落自己的罪狀,可這數落,其實卻是替自己著想。
陳木枝沒起身,還是跪在老太太膝前,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低聲道:“王家表姐占我姐姐的留香居,王家舅母暗中貪沒留香居的物件兒,外祖母您也知道,留香居的大部分寶貝,可都是我娘留給姐姐的……”
老太太的臉色凝重起來,半晌,緩緩道:“打她都是輕的。”
“對吧,您也說是這個理吧?”
老太太環顧屋子里,輕輕揮了揮手,鄭存芳立刻乖巧地帶著幾個丫鬟都退了出去。
終于屋子里只剩了祖孫倆,老太太將陳木枝扶起,坐在自己身邊,正色道:“跟外祖母說說,你除了打人,還做了什么?”
“把姐姐的兩個貼身丫鬟藤花和嬌蘭,都要到了凝香居。留香居的財產冊子在母親手里,但我在首頁和騎邊都留了手印,她造不得假。王家的人目前都住巧思園去了,留香居派了可靠的人看守著。另外……”
老太太一邊聽著,一邊微微點頭,似是對陳木枝的處置也相當滿意。
“還有什么?”
“我怕他們動不了留香居的主意,會生別的歹念,所以暗中托了賬房的人留意府中的銀錢來往。”
老太太思忖片刻,問:“前邊那些,你做得到。家中的護院,憑你以前與他們的相處,也能用上一二。但這賬房……你畢竟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又離家數月,豈有這么大臉面,能支得動賬房?”
“您放心。這賬房先生,是我心腹的親弟弟,很可靠的人。”
老太太伸手替她整理著衣裙,觸到她腰間的香囊,不由道:“里頭裝的是什么?”
陳木枝將香囊解下,取出紅繩串的三枚銅錢。
“這是哪個心細的丫頭,用的越地舊俗,給你擋災避禍呢。”
“是藤花做的。”
老太太望著三枚銅錢,出神良久,終于又將銅錢裝回香囊,替陳木枝重新系好。
“這香囊是你學女紅做的唯一一件繡品,木兮當寶貝似的一直隨身戴著,如今物歸原主了。”
陳木枝知道,老太太在思念陳木兮了。
“不是物歸原主,是姐姐已經和我在一起了。”
老太太望向她,眼中有些困惑。
陳木枝道:“自從戴上這只香囊,我常常夢見姐姐,她與我說話,給我解惑,告訴我該如何穩妥行事。故此,我視它如姐姐親臨。”
“原來竟是個神物。怪不得我們木枝,終于也生出些心機了,不容易啊。”
鄭家老太太拍了拍香囊,似乎那香囊真的附著陳木兮的靈魂,而她,要給陳木兮送去無限的思念與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