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兵符、陳木枝回到燈下,正要繼續看書,卻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進來。”陳木枝道。
卻見柳絮推開門而入,領了一個人進來,是賀嬤嬤。
“嬤嬤來啦。”陳木枝起身,示意柳絮將門關上。
一見陳木枝,賀嬤嬤立刻跪下,伏倒在地。
“小姐將王家母女趕出凝香居,真是大快人心!奴婢說她們定然會夾著尾巴離開,卻沒想到這么快。”
“嬤嬤快請起。”陳木枝將她扶起,道,“趕出凝香居,這才是頭一步。巧思園也是我們陳家的,總有一天,還得讓他們夾著尾巴滾出巧思園。”
“小姐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盡管吩咐。”賀嬤嬤道。
先前賀嬤嬤還擔心陳木枝一個未成年的小姐,難有手段對付王家,結果只花了兩天時間就保住了凝香居,還把貪婪的徐氏氣到哇哇叫,臨了更是送了八臺大箱子的“厚禮”。
賀嬤嬤開始相信,陳木枝若要趕王家出巧思園,只怕也不用很久了。
“嬤嬤也該聽說了,王家母女搬走時,夾帶了多少凝香居的東西。這回雖讓我攔了下來,但之前已經被她們順走了一部分。這明面上的物件,是看得見的,府里的賬目,我卻是看不見的……”
陳木枝說得緩慢而鄭重,聽得賀嬤嬤心中一驚。
“小姐的意思,是怕他們在府中的銀錢上動手腳?可這不能吧,府里的銀錢往來都是夫人做主,輪不到他們王家插手的。”
“若夫人被他們誆騙呢?”
陳木枝沒說王氏也參與,已是給她留了臉面。
賀嬤嬤無言以對,誰都知道,若非王氏姑息,王家母女在國公府怎么可能翻出如此風浪?
若說貪婪是難以克制的人**望,如此明目張膽的掠奪,已不僅僅是貪婪,更是有恃無恐。
“奴婢的弟弟在賬房,小姐想知道什么,奴婢可以叫他去查。”賀嬤嬤道。
陳木枝聽她主動提起,便知果然是赤誠,也坦承道:“我叫你來,也是想到了這層。你且跟他說,留意著賬上的往來,若有巨額不明的支出,定要告訴我。”
“奴婢明白,這就去跟他說。他深受國公爺的器重,該當為國公爺盡心守住家業。”
誰也沒有想到,賀嬤嬤的親弟弟、賬房先生賀明生,此刻卻在嘉實堂王氏的房中。
王氏坐在隔間的小榻上,榻幾上是數張銀票,賀明生跪在她跟前,正苦苦相勸。
“夫人,一千兩不是小數目,對方商號來歷不明,萬萬不能因為舅老爺一面之辭,就直接兌了過去。”
“兄長說過了,這家是霧州數十年的老字號了,沒問題的。”
賀明生的眼淚便流了出來。
“夫人,奴才知道自己只是個賬房,不該多問主人家的事。可這些日子,夫人您前前后后已經轉出去上萬兩銀子,您就不怕舅老爺……”
“住嘴!”王氏低聲怒斥,“別以為我給了你幾分顏色,你就有了跟我羅嘈的資本。我是國公府的主母,何時處置國公府的銀錢,還要你來指指點點了?”
賀明生不說話,卻將身子伏得更低,幾乎是貼在地面上,匍匐著爬到王氏腳下。他的肩抖動得厲害,偶爾發出抽泣之聲,似在極力忍住。
“哎……”
王氏輕嘆一聲,彎下腰,低聲道:“你起來吧。”
這話竟有幾分柔情與妥協,只見那賀明生緩緩地抬起頭,年輕的臉龐上已滿是淚痕,望著王氏的雙眼,充盈著悲憤。
“我知道你是為了國公府好……”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王氏,竟然有些哽咽。
她不安地揪著自己膝上的羅裙,揪到指節都發白,顫聲道:“可你有沒有想過,若國公爺真的回不來了,我這個繼母,將何去何從?”
賀明生將手輕輕覆上王氏的手,攏住。
“小姐和少爺,很尊敬您的,您本不必這樣。”
王氏搖頭,語帶悲涼:“你不明白,我沒有退路了。木枝對我已經起了疑心,若有一天她知道……算了算了,這些與你說,你也不明白。我只求將木枝風風光光嫁出去,將榆兒帶大成人。等他們各自安好,我便回霧州,孤獨終老去……”
說到此處,王氏觸動了情腸,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往日府中指揮若定、叱咤風云的當家主母,此刻也不過是個無助的小婦人,賀明生看得又是難過、又是心疼。
他不敢再進一步,只敢這樣跪在王氏跟前,握著王氏的手,便已是天大的幸福。
“奴才不知夫人有何隱衷。奴才一心為了國公府好、為了夫人好,奴才只求夫人能開心些,往后再也不說這些惹夫人不開心的話。若夫人真要防老,奴才求夫人不要信錯人,舅老爺……您一定要防備著啊!”
王氏點頭:“我曉得了。只是我一介女流,外頭認得的人也少,不指望兄長,又能指望誰。便知道他必然從中盤剝些許,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
賀明生想去替她擦眼淚,手才伸出去,又顫抖著縮了回來,到底還是不敢。
“奴才旁的也不懂,只有這顆守護夫人的心。”
王氏望著他,望了許久,終于眼神又黯了下去,滿臉疲憊,連嗓子也啞了。
“旁的也沒什么,守著嘴巴,不讓府里的人知道銀錢往來。還有,以后你盡量不要來嘉實堂了。”
賀明生一怔,攏住的手,漸漸地松開了。
王氏低聲道:“我是為你好……”
次日一早,嘉實堂便派雙青過來,說府里備了一輛馬車,這些天專門接送陳木枝。
又說王氏準備了一抬箱子,是專門給陳木枝的外祖母、也就是鄭家老太太舒貞郡主的見面禮。
陳木枝知道,這些表面上的功夫,王氏一定是做得極好。當下也很表面地謝了一下,讓雙青給王氏復命去。
安國公府離鄭家只隔了三條街,馬車過去也就約摸一刻鐘的路程。
陳木枝坐在馬車里,想起許久不見的外祖母,心中的思念之情突然變得極其濃烈起來。
海上數月,外祖母該給自己擔了多少心。
而陳木兮的離世,又給最疼她的外祖母多大的打擊啊。
陳木枝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