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你那還有多少?”
“一絲絲了,馬,我們真的不去度仙門試試了嗎?”
酆都城外的懸崖頂,兩道身影歪歪扭扭的躺在石頭上,雙目漸漸失去光亮,任幽冥界的風,吹拂著他們頭套上柔軟的鬃毛。
馬面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哎嗨嗨嗨……
大巫祭不讓咱們去人教仙宗亂逛,又說沒事別老去勞煩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日理萬姬,咱們沒有合適的由頭,怎么過去找?”
牛頭拿起一旁的陶罐,朝著里面仔細看了一陣,又用鼻子聞了聞……
這令人陶醉的味道,已是如此淺淡。
他們兩人面前擺著從凡間打來的美味靈獸,但此時卻沒有生火的念頭。
“牛,咱們這些巫啊,一旦嘗到了更強的味道,想要再委屈自己,確實做不到啊。”
“馬,要不咱們去幫水神大人檢查檢查,那些巫人是不是偷懶了?”
“恐怕都見不到水神,”馬面梳理著自己黯淡無光的鬃毛,“還不如看看度仙門有哪個煉氣士壽元快耗盡了,咱們過去干次正經事,勾個魂?
然后順便拜訪下這些調料的制作者,那位度仙門弟子,李長壽大師!”
“那等著吧,說不定要等個幾百年才能挨到一個仙人老死!
不過,說起這個……”
牛頭坐起身來,面對著天邊,小聲嘀咕道:“你有沒有感覺到,那個度仙門弟子李長壽幾次現身,總有一種,跟水神大人相似的味道?”
馬面枕著自己的雙手,“啥味道?”
牛頭捏著頭套的下巴一陣嘀咕,“說不清,哞……反正不是人味,而且有點相似。”
“不是人味?”馬面納悶道,“那還能是啥味?
那位度仙門弟子李長壽的道跟水神大人的道相近,但絕對不一樣。
我們雖然是巫,但也要做有智慧、有能力,不能單單依靠本能的巫,咴兒。”
牛頭撓撓自己的犄角,頗以為然地點點頭。
“本能什么的,確實是不太可靠啊……
嘶——”
“沒事吸啥涼氣?”
馬面伸展著自己健美的大長腿,悠然道:“地府都快被你吸熱了,咴兒!”
“馬你看那邊,那邊天上飛過來的,是不是度仙門的李、李長壽!
大師!哞”
“嗯?真的是這位大師!
快讓兄弟們準備上,用接待水神的待遇!咱們的調料有戲了!”
于是,片刻后……
李長壽帶著有琴玄雅飛到酆都城東側雄關前,也是不由抬手扶額,有點不太愿意向前。
有琴玄雅好奇地歪著頭,雖然一路上見到了不少煉氣士,李長壽也提前告訴她,地府的眾陰差其實很‘可愛’,但這種情形……
數百地府陰差分列兩路,一個個高舉旌旗,幾位溫柔似水的**修在側旁撒著淺白色的花瓣,鑼鼓聲不絕于耳。
牛頭馬面身體筆直地站在兩側,隔著頭套的兩雙大眼珠子散發著詭異的光!
待李長壽駕云再次向前,飛出十多丈,就聽刷刷兩聲輕響,牛頭馬面留下幾道殘影,直接出現在了李長壽和有琴玄雅身前。
這速度快到,真仙境的有琴玄雅,完全來不及做出半點應對……
等她回過神來,扭頭看向側旁,卻見這兩名在洪荒也有點傳聞的地府勾魂使者,正站在長壽師兄面前。
頂著馬腦袋的那位勾魂使者,拿著一只石梳梳理柔順的鬃毛,另一位勾魂使者則是抱著胳膊,兩人同時露出森然白牙,開始一陣……
奸笑。
火鱗劍匣出鞘幾寸,卻被李長壽及時摁了回去。
牛頭問道:“長壽小友,怎么有空來地府呀?哞”
“想來請兩位道友幫個小忙,”李長壽瞇眼笑著,帶著幾分恭敬,從袖中取出兩只寶囊,分別遞給了兩巫。
李長壽笑道:“兩位還請笑納。”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牛頭馬面差點哭出聲來,將寶囊慢慢接過,打開瞧了眼,頓時陷入了莫大的感動。
“大師!哦不,道友,地府真的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啊,哞~”
“甭管什么忙,我們都幫定了!咴兒!”
“兩位,是這般,”李長壽將兩顆攝魂珠拿了出來,“請看。”
牛頭馬面瞬間恢復正經,各自將調料收好,便一陣皺眉。
“業障?這么強的業障,這么弱的魂魄……”
牛頭嘀咕道:“這是南洲人族的一國之主?”
“不錯,”李長壽笑道,“有沒有辦法。”
“這個確實沒辦法,”馬面正色道,“這般業障是不能輕易忽略的,也是功德所不能抵消的,只能扔進十八層地獄中,通過受苦的方式消磨了業障,才能繼續轉世輪回。
要不然,就只能讓魂魄直接破碎,讓真靈轉世,徹底與前世斷了關聯。”
言說中,馬面已經將剛收起的寶囊拿了出來,準備送回給李長壽……
“哎!”
牛頭大手一揮,把馬面的寶囊擋了回去,笑道:“其實這事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吧,很麻煩……”
李長壽瞇眼笑著,又拿了兩只寶囊出來,分別遞給兩位陰司勾魂使。
“那就多勞煩兩位了。”
“這使不得,哎!使不得,你看看這……好說,好說。”
牛頭將寶囊拿在手中,又將馬面的那份塞到了馬面懷內,這才正色道:
“但有一點,這十八層地獄之苦是免不了的,不然這天地秩序怕是要亂套。
我們只能幫忙,讓他少受點罪,稍后被判送入哪層地獄,就安排他在邊角的位置。
道友看,這樣行不行?”
李長壽看了眼有琴玄雅,發現有琴玄雅正皺眉思索;
她對這種事有些抗拒,但此刻卻并未直接站出來大義滅親。
有毒的毒性真減弱了!?
李長壽竟莫名有些感動,傳聲道:“有琴師妹,此事讓我來應對,勿要多說什么。”
“嗯,”有琴玄雅點頭答應了聲。
李長壽向前半步,與牛頭馬面嘀嘀咕咕,趁機問詢起了十八層地獄的諸多細節,也問明白了為何他們不敢接這個活。
這些凡俗王國中的國主,一個個靠著延壽丹藥多活數百年;
待他們身死,也經常會找一二名信任的煉氣士,帶他們的魂魄來地府幽冥,試試能否安排好下一世。
可一旦涉及到這些人間‘帝王’,地府都會一改平日里那客客氣氣、好商好量的模樣,嚴肅且堅決的拒絕。
牛頭解釋道:
“早些年有過這種事,結果直接招來了天罰,將被收買的陰差、寫下判書的判官,直接劈成了殘渣,半點真靈都沒留下。
俗世這些方國之主,身上都帶著殘存氣運,他們擅自給自己延壽,就相當于對抗了天道……
所以說,只能將他投入十八層地獄。
但少受點罪還是可以的,這點在天道允許范圍內。”
李長壽緩緩點頭,問有琴玄雅:“師妹,這般你看如何?”
“已是十分為難地府諸位大人了,”有琴玄雅抱拳做了個道揖,“多謝師兄,多謝兩位使者大人。”
“不必多禮,咴兒!”
李長壽看著牛頭馬面,又道:“雖說是送入十八層地獄,但能否寬容些,讓我們兩人在一旁看著?
也算讓我師妹送她父親一程,借此徹底斬斷塵緣,盡一盡孝心。”
“自可,”牛頭答應一聲,又有些不安地道了句,“只是,僅能幫上這些,我們卻拿了道友這么多好處……還請道友,莫要將此事告知水神大人啊。”
“兩位道友放心就是,”李長壽拍拍胸口,“我絕對不會對水神言說此事!”
牛頭馬面這才齊齊安心,看著自己得到的大批調料,也是不由喜上眉梢,將這兩名度仙門弟子引去了酆都城。
牛頭馬面本就在巫族中有點小地位,最近這些年,又因跟天庭水神走的較近、相交莫逆,被地府格外器重。
他們兩個陰司當紅辣子雞出面,安排一名凡俗小國的國主,且只是讓這國主在十八層地獄中少受點罪,自不是什么問題,也就一句話的事。
當李長壽將另一顆攝魂珠中的數十名侍衛魂魄召出……
或許是因拿了太多調料不好意思,牛頭馬面格外熱情,甚至還有些用力過度。
他們立即招來大隊陰差,讓陰差去安排這些正常魂魄輪回轉世,各自找個好人家。
牛頭還頗為熱情地問這些侍衛,有沒有什么特殊要求,比如這輩子做男人太累了,下輩子也可以通過生死簿改成女子什么的。
真靈無定性。
李長壽眨眨眼,玉帝今后輪回歷劫,似乎又多了點新項目!
又能給玉帝陛下整點新花樣了。
咳,說正經事。
今日表面上的重點,便是處置老國王的魂魄。
李長壽帶著有琴玄雅跟在牛頭馬面身后,偷偷混入了一處閻羅殿,不多時,有琴玄雅父親的魂魄就被押到一位大判官面前……
牛頭馬面立刻上去耳語幾句,這大判官看了眼角落中的李長壽,淡定地點點頭。
“既然人教仙宗的弟子、水神看重的人教后輩有所請,倒是可以省了三嚇五驚。”
原本高舉的驚堂木溫柔地落下,這大判官也收起了那種壓迫感,朗聲道:
“大鬼小鬼退下,堂下這洪林國國主抬起頭來,左右,驗明他正身……”
堂審步驟有條不紊地進行,大判官很快就拿到了一卷卷軸,開始細數下方所跪那錦袍老者的前世罪孽……
不多時,有琴玄雅抿嘴皺眉,注視著自己父親,此刻目中只有無奈與慚愧。
這位國主,當真是把一國之主能犯的業障,盡數都犯了一遍……
李長壽在旁聽了一陣,不由搖頭,仙識繼續探查各處。
他以人教弟子的身份前來,自然不是單純為了有琴玄雅的老父親。
現如今,以水神身份前來地府,已是看不到酆都城的各類問題了;
每次水神只要在幽冥界現身,地府陰司都會清空酆都城街道,仿佛應付上級查崗一般,將一些小問題遮掩起來。
而這些被隱藏的訊息,對李長壽來說頗為重要,是李長壽接下來制定‘地府革新’計劃的關鍵。
李長壽推斷地府中必有一份大功德,但地府不像龍族;
后者對天庭效忠,克服了重重阻力,最初的心態,更是像極了潘金蓮被許配給武大郎;
而地府對天庭,完全就像是潘金蓮主動推開窗戶,看到下方路過的西門大官人,一棍子扔了下去……
充滿了主動感。
李長壽思索許久、推算許久,發現地府的功德,應該是隱藏在地府現有的各類問題上。
自己要有擅長發現問題的眼睛,把地府各類小問題聚合起來,也就成了大問題嘛。
話說回來,趙大爺一去不復返,也不知道跟金光圣母商量的如何了。
李長壽心底將此事暫且壓下,讓一具紙道人等在海神廟后堂,也不會耽誤趙大爺之事。
興許,公明與金光一說要分手,又念起了彼此的好,決定再試試……
這也不無可能。
大判官將玄雅老父親的罪狀數了一遍,直接按照正常的情形判決,將她老父親投入十八層地獄中受災三千年,才允許其輪回轉世。
接下來,鬼差押著這老國主的魂魄,朝那輪回仙島飛去;牛頭馬面帶著李長壽和有琴玄雅,在后方遠遠跟隨。
他們這次并未去六道輪回盤前,而是到了輪回仙島的邊緣,抵達了一處暗紅色的懸崖旁。
有兩道烏光自懸崖下飛來,化作了兩條漆黑的鎖鏈;
鬼差將這鎖鏈捉住,鎖在了洪林國老國主的手腕上,看向了一旁的牛頭馬面。
“哞!”
牛頭開口道:“再說幾句話吧。”
“多謝,”有琴玄雅低聲應著,低頭對著那老國王跪了下去,一言不發。
老國王嗓間發出幾個顫音,此時才看到了一直在后面跟著的李長壽與有琴玄雅;
他下意識想求救,但并未說出口,只是看向李長壽,對著李長壽點點頭,主動轉身,張開手臂。
鐵鏈緩緩下滑,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老國王的身影被拽入了無盡深淵之中。
下方出現了陣陣凄厲的哭喊聲,像是有一扇門被打開又極快閉合,這懸崖旁再次沉靜了下來。
低沉的風聲帶著遠處的嗚咽而來,李長壽負手站在有琴玄雅身旁,她已跪伏在地,沉默不語。
少頃,李長壽開口道:
“玄雅,咱們回……”
叮鈴鈴——
清脆的風鈴聲入耳,李長壽眼前突然有些恍惚,心底浮現出了這般畫面:
平滑如鏡的湖水,四面飄著白茫茫霧氣;
有位身著黑色紗裙的女子趴在湖面上,趁著她白皙肌膚如白玉一般,仔細去看,她的腳踝、手腕、脖頸、腰身,都被細細的銀色鎖鏈束縛著。
她不知為何閉目哭泣,一滴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嘴邊低喃著什么,但李長壽聽不真切……
一股莫名的悲傷在心底盤旋,李長壽這具紙道人自是無恙,但遠在度仙門某個角落的本體,眼眶莫名濕潤了起來,心底聽到了那聲虛弱且沙啞的嗓音。
‘救救我。’
“師兄,我們回吧。”
有琴玄雅的嗓音在旁響起,李長壽猛地回神,自己看到的畫面瞬間消散,但那股悲傷的情緒,卻在自己心底盤旋,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