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你擅離師門,因你毀了靈身,因你死,因你魂飛魄散,你可覺得滿意?”
沈蘭醒站在沈遙華華面前,墨發與黑衣在突起的狂風之中獵獵飛舞,劈頭蓋臉打在身上,看不清身形面目,只有一雙眼亮的如劃過破夜空的電,亦如可刺穿人心的錐。
被那般銳利刺目的眼光盯著,沈遙華卻無知無覺,她只是呆呆的伏在塵埃里,身邊狂風呼嘯,飛沙走石,而她,忘記了自己是誰。
月,悄落。
日,緩升。
溫暖的,明亮的光芒由天幕之上傾灑而下,呼嘯的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天地間變得清凈而溫暖。
沈蘭醒與沈遙華維持著各自的姿勢,紋絲未動。
直到陽光變得刺眼起來,沈蘭醒才如夢初醒似的抬起了頭。她擰眉看了看湛藍的天,有些不適的瞇起眼,依稀記得許多年前也有類似的感覺。
恍若隔世!
“你贏了。”
沈蘭醒對著天空低喃,“人都說我沈蘭醒毒辣無情,我狠,是對鬼怪,是對無親無故之人!你們呢?就只對養了你們師父狠,我真是收了雙好徒弟。”
她低下頭,看著依舊纏繞在指尖的沈竹息的一絲殘魂,心灰意冷的揮揮了揮手,將一絲瑩白打入沈遙華心口,深深嘆息一聲道:“去吧,都去吧。”
“將她送入明珠堂,沒我的命令,她哪都不能去!”
沈蘭醒揮揮衣袖,轉身飄也似的去了。
沈遙華一直盯著她窈窕夢幻的身影消失,始終有什么沉甸甸壓在心口堵在喉嚨中,讓她想喊喊不出,想哭哭不出,勉強動了動嘴,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嗚嗚聲。
然后她看到了一雙赤腳,雪白的,小巧精致的,完美的不屬于人類的。
她慢慢抬頭,看見一個紅衣紅發紅眼,像尊紅玉雕像一般,眼中沒有人類的情感,也擁有著人類無法擁有的精致完美。
少女纖弱的像朵花,卻只用單手便將她拎了起來,像拎著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沈遙華掙扎著要脫離出來,她不要讓沈蘭醒來安排她的人生,她愿意聽老神婆的話,因為那是她的恩人和她唯一的親人,沈蘭醒是她什么人?
她幾乎是她的仇人!
幾乎?
沈遙華悲愴的扯了扯唇角,說什么幾乎,歸根究底害人的是她自己始終是她自己。
但她愿死也不愿接受沈蘭醒的安排!
沈遙華泄憤似的拳打腳踢,然而那少女看似嬌弱,實則有著鋼鐵似的肌膚,任她打罵掙扎,半拎半拖帶著她轉了兩個彎,然后隨手一扔,沈遙華立刻便成了自由落體,向著漆黑的深淵之中急墜而下。
老妖婆想摔死我!?
勁風拍在臉上像一個個激烈的耳光,沈遙華不甘而又憤怒,但她胡亂揮舞的手腳變不成翅膀,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團黑影在眼前快速放大。
那竟是一座漆黑的石山,若是撞上去必會粉身碎骨!
明白歸明白,沈遙華卻無力逆轉,只是暗嘆了一下自己這無法被自己掌握的命運,然后咬緊牙關大睜著雙眼,等待與死亡來場轟轟烈烈的邂逅。
然而死亡似乎并不愿意與她相見,她竟然毫發無傷的穿過了石山,像穿過了一團云,而后輕飄飄落到了另一團云上,緩緩落到實地后,感覺像是做了一場短暫而不真實的夢。
只是接下來的事還不如作夢。
轉眼間她便站在了黃澄澄的稻田中央,不管從哪里望去都是望去鋪天蓋地望不到邊際,沈遙華皺起眉頭,很容易便想到了沈蘭醒的觀虛之術,想到還困于其中的游魂,想到只剩一絲殘魂的老神婆,忽的覺得心口一痛,腳下一軟。
身上的上加上精神上沉重的打擊讓她不想再支撐下去,干脆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壓倒了一片成熟的麥穗。
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該多好!
像那迎頭而來的石頭山,像這一望無際的稻田一般都是假的該有多好,要是沒來這里該有多好!
沈遙華兩手抓著稻穗,疲倦的閉上眼睛。
剛一閉眼老神婆的樣貌便清晰的浮現于‘眼前’,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好像全天下都欠她錢似的。
她終究是不開心的!她自覺背叛了師父,背叛了對她最情深恩重之人,她本身也是個人情深義重之人,怎么可能開心?
終究是我的錯!
沈遙華覺得鼻酸眼澀,又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可是自責有用么!?能把婆婆救回來么!?
答案當然是不能!
于是沈遙華揉了揉眼站了起來,隨便找了個方向走了過去。
她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就剩一條命了,她要好好留著自己這條命,因為有命在才會有許多的可能,命沒了也就什么都沒了。
不就是幻境嗎,她不信自己會困死其中。
婆婆,你要保佑我……
算了,您還是歇著吧,別擔心,我一個人可以的。
她捂著心口跌跌撞撞的走著,完全不顧及腳下的麥子,反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何必在乎。
走了大約四五百米后,眼前出現了一間茅草屋,沈遙華想也沒想便走了過去,她倒要看看沈蘭醒的觀虛術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草屋很小,入門便是灶臺和一鋪小小的土炕,炕上鋪著草席,灰撲撲的被褥疊在一只扁箱上,灶臺前堆著一小堆柴枝和麥秸,旁邊小木架上有碗盤等用具。
沈遙華聞到煙火和食物氣息,掀開鍋蓋發現里面有一個饅頭和半碗剩菜,她狐疑的挑了挑眉,拿了筷子將饅頭和菜吃了個干凈。
吃飽后她便上炕鋪好被褥躺了下去,原本是想休息一下養養精神,誰料一閉眼便睡了個死沉。
她傷的實在是太重了,全身都是傷,流了太多的血,說是昏死過去也未嘗不可。
只是她睡死過去也不得安穩,夢里有許許多多看不清形貌的人不斷在她眼前飛快的走來走去,大吵大鬧,根本不肯給她片刻安寧。
她一忍再忍,可那些人就是不肯罷休,像是非要把她吵死才肯罷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