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輔諾諾回道:“陛下說的是。”
感受到皇帝慍怒的他,乖覺地放下戶部給事中王貞運的奏疏,又撿起另一本,清了清嗓子,念道:
““禮部奏:三大殿重修至今,耗銀百萬,徒勞無功。而據祖制,圣上陵寢之地早該選址動工,臣部幾次遞上擇地之疏,天聽皆置若罔聞……””
朱由校聽出來了,禮部這是還對魏忠賢與閹黨取走重修三大殿這塊蛋糕不滿,想著瓜分利益。
順帶著,盡早將皇帝陵寢的功勞搶到自己手上。
要知道,動工修建這種事情,無論現在魏忠賢主持的三大殿,還是日后自己的陵寢,都不是一時所能促成。
動工之前,要招募大批量的勞工,也要等候各地泥磚瓦匠戶來京,選址時,也是一次拉鋸戰。
就算萬事大吉即將開始動工,在修建時,又要免不得出各種叉子,到處都需要朝廷用錢,用人。
國家搞起大工程來,掙錢最少的永遠是底下那幫干活的勞工,對于主持的官員來說,這種銀子和功勛相較于其它事,是最好拿到手的。
“朕年方二十,正值壯年,后繼少有五十年,陵寢工役,何需一時?”
“何況三大殿為本朝門面,事關國體,已修一載,此時不修,前功盡棄,省下來的銀錢也用不到其它地方。朕的意思是,還要繼續修。”
說到這里,朱由校淡淡向下瞥了一眼,輕聲道:“禮部素來不適大體,此事就此作罷,不必再提。”
天啟皇帝今日難得說了一大篇話,既已定議,群臣也都不好再說什么。這時,朱由校沖王朝輔看去,示意他只可再最后選一封來讀。
后者躊躇一番,拿起了內閣首輔韓爌的本章:
“大學士韓爌奏:
自神宗皇帝于三十三年輟東宮日講以來,宮闈逐漸枯零,今皇長子既已一歲,皇儲重地,自當命直殿監清掃東宮各殿廊道,除舊換新。加以維護。
內市喧鬧,皇長子一歲仍未講話,恐是先太子遷怒,當罷內市,以復大內清凈,維護皇家體統。
至于特修曠典,罷撤內市之利,容臣詳細稟明……”
來來回回這么久,總算是到了正事,朱由校扶著腦袋,并沒有打斷,而是靜靜坐在那里聽王朝輔念完。
看著皇帝對這件事如此傷心,余的群臣們都顯得十分驚訝,韓爌更是眉頭緊鎖,似乎若有所思。
“韓先生說,朕的皇長子多大了?”
“回皇爺,過了天啟二年的冬月,就一年逾六個月了。”
朱由校愣了愣,忽然低頭淺笑道:“這日子越發不禁過了,朕的皇長子都快一歲半了…”
提起內市的事兒,朱由校就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時候的人,便是在大內設個市集都如此排斥,可見保守觀念究竟有多重,想到這里,朱由校深吁口起,將頭陷入累疊的軟枕,道:
“大明的皇子,到六七歲的年紀,除逢三、六、九視朝外,其余日子都要待在文華殿講讀,未有一日空閑。”
“如此教育之法,太過枯燥、嚴苛。為免適得其反,朕這才想著設上內市,也好叫皇子們足不出宮,就能窺見民間市集一斑。”
“你們說說,朕這想法,錯了么?”
聞言,群臣們“哄哄”地起了議論,半晌過后,卻是首輔韓爌出來語重心長地說道:
“陛下幼時便就好玩,先帝去的早,還沒來得及受數年皇家典教,本朝的皇長子,便是未來的太子,國之儲君。”
“陛下,不可兒戲呀…”
聽這話,朱由校懶懶看他一眼,輕笑:
“韓先生這意思,是怪朕沒有受足皇家教育,駕馭不了這個天下?”
“臣豈敢怪罪陛下,臣只是希望大明朝的皇長子、未來的國之儲君,能賢德有為,開創盛世。”
“嗯,如此想法倒是不錯。”朱由校并沒有生氣,方才不過是隨口一問,抬手示意他起身,道:
“可是有一點你說錯了,朕的子孫日后若做了帝王,可以賢,但不可以德,說太多你們也不理解…”
說著,朱由校忽然意識到自己又多說了,輕聲一笑,嘆道:“既如此,朕便準諸卿所奏。”
“司禮監擬旨吧!”
“著直殿監負責慈慶宮廊道、各殿灑掃之事,除舊換新,三日后,罷撤大內市集。”
“陛下圣明——!”
韓爌心中松了口氣,率領群臣伏跪山呼。
出了大殿,群臣并沒有很高興,韓爌與劉宗周對視一眼,并列下階,后者走了幾步,忽然說道:
“卻沒有想到,今日如此順利。”
韓爌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嘆了口氣,回到:“此番大動干戈,六部群臣一齊進言,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還好不是無功而返。”
“幸甚、幸甚!”
劉宗周沒聽出韓爌的話外之意,大笑幾聲,率先下了石階,朝身后的首輔拱了拱手,自顧自離去。
“內市真的撤了?”
路上,一名宮娥有些不敢相信、
“這還有假,閣老六部一齊勸諫,陛下也擋不住啊!”
“這叫什么事兒啊!本來內市好好的,缺什么就能換點什么,現在可倒好,又叫朝臣們給建議撤了…”
幾名宮人走在一起,正對今日發生的宮廷大事評頭論足。
“內市挺好,為什么要撤?”
“說是有損皇家威嚴…而且內市的地兒就在慈慶宮外,皇長子一歲了,早晚是要搬到東宮受學的呀!”
“那些文臣你又不是不知道,與當今陛下作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倒是內市將要罷了,下回再設上,還不定什么時候呢。”
一名宮娥越走越快,道:
“我看,借著還有最后三日開市,都從屋中尋出閑置器物,一齊去內市上,與那些老公多換些炭回來留著。”
聽了她的話,余的宮娥們都加快了腳步。
“是呀,內市還有三日就罷了,以后想換炭來燒,就不再那么容易了,日子愈發冷了,多儲備上一些也好。”
“先把今年的冬月熬過去再說吧…”
伴著紫禁城中的銀雪霏霏,宮人們走在一起,倒騰著小腳,慌忙回到各自的小屋,用竹筐裝著平日用不到的閑置器物,喊來一些同樣要去內市的太監,替她們搬著往慈慶宮去了。
在那里,天啟王朝的內市,還有最后三日就要被罷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