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么久了,總得有個說法吧!”禮部尚書很是著急的追問,他頂著一頭稀疏花白,很是可憐的樣子。大半輩子的積蓄全沒了,棺材本都找不到,他不急誰急。
此回大周朝立,他可是立了大功,將各種禮儀安排得妥妥當當,圣人都高看他一眼,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找他麻煩呀,京兆尹脊梁再硬,也惹不起,人家沒犯法!
禮部尚書話落,六部各有一個侍郎,也跟著哭訴,追著問他們的家產。
左司郎也出列道:“陛下,京兆府何時才能追回丟失的財物呀,新朝初立便發生了這些事,恐有損大周名聲!”又跟著跳了好些人出來,點頭附和!
圣人眸光的冷意一閃而逝,又恢復了那幅和顏悅色,耐心的聽老臣們哭泣。
他頗有些頭大,雖然左司郎的話不中聽,但他說的有一件事確實是個問題。大周朝初立,便有這么多大臣家中失竊了,這查了都快四年了,仍一無所獲。
縣令換了一撥,如今長安兩縣縣令,是睡不下吃不香,前頭的兩位前朝縣令已經在牢里,這是他們任上的事,屬于兩人失職,牢里一待就三年多。
現在輪到他們來查,仍舊沒有線索。
那些財寶,好像自己長了腳,憑空飛走了。他們要這樣寫上去,明兒個就自己卷被子走人!
兩人本就蒼老的臉,顯得更老了。
再這樣下去,他倆也得提辭呈!
哦!還包括他們的頂頭上司京兆尹!
兩人今日又被提溜到朝上追問,往日若有這上朝的機會,誰不高興得笑掉牙,可這種情況,他們寧愿機會送給別人。誰愛上誰上呀!
京兆尹的頭發更是從灰色,變成了白發占據頭頂。兩縣縣令好歹還不用成日見著那些人,可他不同,只要上朝,便會被追問,家中財物的下落,查得怎么樣了。
家中但凡富裕些,京兆尹都想從自家倉庫,對著清單給他們一份得了!躲過一群老頭子的口水,又被京兆尹夫人在長安城中追殺,則是另一回事了!
京兆尹與圣上對視一眼,兩人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那些人好幾個都是前朝舊臣,必然是失了許多財物,這才想要追回來呀。新朝不翻舊恨,他們當初沒有真正的害人,能在新舊更替時,保住‘自己’的財物,也是一種本事。
新朝再起,也少不了這些人,他們不犯大周律,便不會有卸磨殺驢的事情發生。
因此,這財物得找!
那幾個老頭子的口水,他們還得受著!
京兆尹顫顫巍巍出列,頂著丟失財物的大臣,兩個屬官縣令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有些艱難的開口,“陛下,老臣———老臣———”無能。
“陛下,大理寺卿到了!”
“快宣!”圣人迫不及待。
京兆尹也松了口氣,他是真的不想在太極殿里,把一張老臉給丟盡了!將來王玄之有什么事,他倒是可以不要卡得那么嚴實,一個朝廷里的,自是要互幫互助,這樣才能更好的為朝廷辦事嘛!
王玄之一入太極殿,平日對他很挑剔的京兆尹,臉上的褶子皮快把眼睛給遮沒了,他深深的懷疑,若非是在大殿里,這老頭兒要撲上來,沖著他親一口。
莫非長安小娘子的毛病,也讓這老頭兒給傳染上了?
王玄之盡量保持目不斜視,行至殿中,“大理寺卿參見陛下!”
“快起,快快請起!”圣人忙道。
眾臣:不愧是放陛下進長安的人家,看看這份寵愛,他們也想要!
王玄之謝過起身,“還請陛下恕罪,下臣今日這般晚,是有緣故的。”
朝臣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們總感覺今日上朝有些不得勁兒,現在一看,盡是些灰白、發白頭顱,哦,圣人也不老,可也不年輕,太子都可隨時繼位了。
原來是獨樹一幟的人兒不在啊。
禮部尚書笑道:“大理寺卿向來是與眾不同,這上朝之事,也與我等有別,自是常事。”
王玄之回頭望了一眼,好家伙,一群人眼底青黑,又想到他們住在哪個坊,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抱歉,還有一位老臣額頭帶傷,只能說辛苦了。
他的視線最后才落到禮部尚書臉上,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下臣確實有罪,今晨與大理寺不良帥陳夷之、仵作道一,我三人在太一山找到了個山洞,里頭有半個山洞的珠寶。”
“我瞧其中一樣,有些眼熟。”王玄之手中,拿出了一個青綠色的玉扳指,“若是本官沒記錯的話,應當是李尚書的東西吧。”
李尚書臉色一變,下意識的摸了一個右手大拇指,那里有一個他戴了許多年的玉扳指,三年前一個夜晚,他睡了一覺起來,手上的東西就沒了。
心氣好幾天都不順,找了許久都找不到,他只能去倉庫里,再重新找一枚了,可沒了從前將養的那枚,始終不習慣,那個賊簡直沒有良心,連他手上的東西都摸走了。
“好一個大理寺卿,陛下慧眼識人,實乃我大周之福啊。”李尚書吞下了滿嘴芬芳,只吐了兩口清氣。
眾臣:好一個厚顏無恥的禮部尚書,怎么辦,他們有點兒擔憂大周的未來。
李尚書才不管別人怎么想,他丟失的財物回來了,那才是實在的。夸個人而已,他很擅長的,又不費什么功夫,比罵人省勁兒多了,有時爭得面紅脖子粗,把自己氣個半死,還沒得好處。
圣人亦是大喜,連連點頭,“王愛卿果然是大周能臣呀,那些珠寶現在何處?”
“大理寺。”
要不是正值上朝時間,丟失了財物的臣子,想立刻飛奔到大理寺,將他們的財物都扒拉回家,免得人家多看兩眼,又丟了怎么辦?
“寺卿可有抓到竊賊?”京兆尹才是最清醒的那個,他還記得自己找了幾年,衙門里的人都快被折騰死了,還沒出點兒浪花,這大理寺卿上個山就找到了?
王玄之躬身一揖,“陛下,這是下臣要說的另一件事。”
“準奏!”
“此事過于玄乎,還請諸位大臣移步大理寺,陛下———”
“朕同往!”圣人是馬背上得的天下,有個機會能出宮,他才不想放過呢,都不讓王玄之再說下去了,玄之又玄,能有多邪乎?再說了,人都被抓在大理寺了,有他們在,能有什么問題?
君臣一行,嚴防死守出了皇宮。
大理寺此時非常的熱鬧,一群人圍在后院里,將一日的公務都給耽擱了。
圣人見了皺眉,這大理寺怎的如此懈怠,但他被竊賊與珠寶吸引了注意,是以,并沒有立時追究,在他示意下,張德去扒拉那群大理寺屬官。
“哎——你拉我做什么。”
“離我遠點兒。”
“就是,別插隊!”
一群人頭也不回,想都沒想就把張德推開了。
“咳咳”張德清了一下嗓子,高喊道:“圣人到!”
現場一片寂靜。
大理寺一眾屬官,方才還擠來擠去,時不時點評幾句,待到反應過來,膝蓋早已不使喚了。
眾人一跪,矮了半個頭,露出了被他們擋住的全貌。
嘔———朝臣見的第一眼,以為是大理寺的惡趣味。
這凈房之物,怎的放大理寺后院了。
再看一眼,不由得汗毛倒豎,我去!
那么長一條蛇,被烤得焦糊,皮開肉綻,規規矩矩盤在那里。周圍還放了幾十口箱子,整個后院就剩下一個狹小的位置,若今日是大朝會,這塊兒地不夠他們站的。
“王愛卿,這是何意?”圣人慶幸,他頭上的冠帽戴得工整,將豎起的頭發絲壓住了。
王玄之上前回話,“陛下,此長蛇便是那竊賊。”
好家伙,長安和萬年兩縣縣令不禁在暗中豎起了大拇指,真是年少有為,勇氣可嘉,做了他們一直想做不敢做,一直想說不敢說的話。
真乃勇士也。
“王寺卿少在那胡說八道,抓不到人便找個畜生來頂替,這便是大理寺辦案手法嗎?”一位老臣著實看不下去了,現在的人怎的都這般浮躁,為了功名利祿,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
王玄之受到責問也不慌,他道:“失竊的財物,都是在長蛇洞中尋回的,而且他并不只是畜生而已,他已然化成了人形,走在人群之中,與常人無異。”
京兆尹也是見過不少奇案,可如此奇特的,還是第一遭,本想反駁,但想到之前在太極殿的事,他還是好心為對方解圍,“王寺卿這么說,可有什么證據?”
“此長蛇去小春香數回,花的便是這些財物,諸位有些可去打探一下,去的是人是蛇,又是何種模樣,還有他在城中的行動,便可知曉。還可去太一山中查探,無活人的足跡。
記得排除大理寺眾人才去過的印跡。
太一山里只有長蛇生活的痕跡,試問在場的諸位,誰有能力,不驚動長蛇的情況下,一點點的取走山洞中的財物的?”王玄之指著比人腰還粗的蛇頭問。
都是老胳膊老腿兒的了,能打的在四方征戰,他們這是吃飽了撐的,才會想去找死,和蛇打架,正常的再小個數百倍的,也不一定行呀。
“王寺卿言之有理,那蛇性本淫,愛去小春香也是正常的。”李尚書笑瞇瞇的說,好似自己也看到了一般,其實是不信的,可財物就在那里打開箱子擺著呢,他已經看到了好幾樣眼熟的東西。
一幫老白菜梆子,為了能盡快領回失物,言不由心的附和,圣人也是不信的,但這拖了幾年的懸案已經解決,那竊賊就是這什么長蛇吧,私下里再讓人去查也行。
王玄之心想,這些老白菜,才是真的老妖怪吧,什么時候讓道一來收一收。
“陛下,長蛇并非是畜生,他是山中的妖怪,我司仵作道一可證明,這一次能回尋財物,便是她以長蛇的氣息作感應,尋到的太一山。”
“仵作不是驗尸的嗎,怎的還扯上妖怪了?”京兆尹覺得這故事,已經越編越不像話了。
圣人卻關注到了另外的事,“那仵作可是你之前提過的道人?”
“是的。”
“張德,速去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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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去而復返,朝臣已經代替了大理寺屬官們,圍著長蛇議論紛紛。
道一回去并沒有休息,靈力在身體走了一遍,熬夜的疲乏已經沒了,她打算吸收長蛇蛇晶,便聽到有人敲門,隨后就跟著到了大理寺。
來的人中有不良人,趁人不注意,偷偷和她說了大概,原來是圣人不信這世間有妖怪鬼神,想要讓她證明,道一在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思考,要怎么證明。
師父說了不讓普通人知曉,只是為了不造成他們的恐慌。
道一本來很糾結的,但在一群朱、紫、緋、綠、青面前,她瞬間就沒有了心理負擔,還有站在最中間那位,身上縈繞淺淡的紫光。
這些人身在高位,便要承擔上面的風雨,他們應該的。
道一將畢方鳥從袋子里拿出來,“小胖子,吐個火。”
小畢方半夢半醒的張嘴便吐,一條小火龍直奔圣人。
“護駕!快護駕!”禁軍舉著長槍就要擠進來,根本就沒有空間給他們擠,圣人險險避開之后,揮退了禁軍。
他道:“王愛卿,很多動物都有它的本事,這并不算什么。”
“你這小老兒才是動物呢,本尊可是神獸,上古那種。”小畢方眼睛睜了一下,罵完人就又闔上了。
道一臉上風清云淡的捏了捏它的嘴,將世外高人的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心里卻罵死這畢方了,圣人發怒,他們全部都得到地下吃土去。
她淡漠的說:“陛下你且看好了。”
拍了一下小畢方的頭,讓它吐火,接著就用少量土靈力,結出個威力不大的雷咒,以控水術化整為零,復刻了當晚的術法,轟的一聲劈在長蛇身上。隨后長蛇身上就有與旁邊差不多的傷痕。
這般神乎奇技的術法,吸引了君臣的視線。
這得是仙人才會使的吧。
“陛下可看見了?昨夜我們便是這樣殺死它的,啟夏門通曲有幾處,便是被他破壞的,”王玄之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此事乃是為朝延辦事,還請陛下撥下修繕的款項。”
幾個老臣用青黑的眼圈瞪了他一眼,他們整夜睡得不安眠的,原來是這幾人大半夜在鬧事!
戶部尚書正看熱鬧呢,聽到錢財,下意識的就捂緊的荷包,他道:“陛下,眼下邊關戰事吃緊,每一分錢財都很緊要,大理寺為大家找回了財物,不若由他們略盡一二綿力,如何?”
不知具體毀壞程度,財物失而復得都很開心,左司郎開了個頭,“便依盧尚書所言吧,”李尚書等人點頭附和。
“陛下,眼下長安城中還有其他的妖怪,還請準大理寺便宜行事。”解決了賠償問題,王玄之還要把捉妖的后果提前解決,再遇到昨夜的事,無須束手束腳。
道一露的一手,讓眾人驚奇,卻還是將信將疑,山上修道士,練出仙法一樣的東西,他們是相信的,可說那些畜生得道,他們才不信呢。
比畜生聰明的他們,怎么就沒得道呢?這顯然不正常嘛。雖有懷疑,可這妖怪一詞,到底入了他們的心,只等有一日,生根發芽成大樹。
圣人考慮得更多。
王玄之從濮縣回來,上過一道私密折子。
折中說道有一條會吃人的八爪魚,變成婦人的模樣,在路上攔截他們。起初他只當這是濮縣水患,遇到的奇事,折子嘛多少也有夸張的成分在其中。
還有寧民縣猴子吃人的事,以及崔家二郎,與大理寺檄文不同的是,王玄之有私下與他說明情況,崔家二郎乃是被妖怪附了身,那妖怪還以崔二郎的名義行事。
就今日所見,事實世上的奇形怪物不止一只。而且這長蛇,變成了平平無奇的男子去青樓,這原形也長得太離奇了,看著就不像是一條正經的蛇。
倘若世間真有妖怪,尋常人又如何能斗得過,大周到那時,又應該如何應對?
若是所有的妖怪,都能變成人的模樣,在長安乃至整片土地上自由行走,那么朝廷還有百姓中有人是妖怪嗎?
圣人的目光落在朝臣身上,充滿了懷疑,哪日上朝,萬一哪日他朝喊一聲兒李尚書,結果出來一頭會直立行走的豬,再點一個盧尚書,又出來一個會尥蹶子的驢。
整個一大周動物養殖場地啊。
圣人已經快想不下去了,他可不想整日的和動物同朝而語。生怕自個兒忍不住,下手把這些動物,哦不是,是老臣都拖出去砍了。
即便以后沒有了,只有這幾個特殊,可萬一還有呢?
有備無患。
他李家既得了天下,便要護好大周百姓,大周山河。
圣人把一眾朝臣看得如芒在背,總算開了口,“王愛卿言之有理,凡事不可信其無,寧可信其有之。我等治理大周,遇到不懂的事,不能著急去否定,而是需要去面對。
長安城有妖怪之事,朕心中已有定論。
待朕回宮便下一道旨。”
“陛下圣明。”
山呼海嘯般的擁躉聲,直到圣人離開大理寺。
“還是王寺卿有辦法呀,遇到解決不了的事,還有能妖怪來解釋。”李尚書找回失物,很是高興的‘夸’了兩句王玄之也跟著大踏步離開,走得那叫一個虎虎生風。
老臣御史大夫明鏡明御史,平日最是強硬,看不慣弄虛作假,臨行前倒是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一群呼啦啦離開。
很快又呼啦啦的來了一群人,折去啟夏門街道處的修繕款,領走了屬于各家的財物。各家主收到清單后,賠償后財物剩下不到一半,差點兒沒氣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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