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紅塵赴長生

第9章 先生,我悟了

沈平川出自姑蘇沈家,因祖上數代經商,如今沈家的生意擴展極廣,似米、油、茶、錦緞布料、文房四寶、甚至是當鋪錢莊都有涉及。

這風雅閣便是沈家旗下的產業之一。

而沈平川雖出自沈家,卻對經商一道不感興趣,自幼便喜歡讀書作畫,尤好那丹青之道。

沈家家境殷實,為他尋過不少丹青一道的名家良師,而他也展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及冠之年便將那些老師的本領學了個九成九。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學來的東西太過刻板,像是缺少了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卡住了自己對于丹青一道的理解。

他一度認為那些名家藏拙,在教自己的時候留了一手,為此,他不惜花費重金請教名家。

但可惜的是,得到的答案都是‘青出于藍’、‘教無可教’這類恭維之詞。

想到沈家老父見多識廣,他便將這份苦惱說與老父親聽,而他老父親也確實告訴了他那叫‘桎梏’,或者叫‘瓶頸’。

是對某一道的理解達到閾值才會有的現象,就像一個裝滿水的杯子,想要繼續裝水,得將那杯子擴充才行。

沈家老父閱歷極深,也給了他一些建議,言明既然從那些名家身上學不到東西了,不妨放下身段再去民間試試。

沈平川不理解老父親話中含義,連那些名家都教不了自己東西了,民間多草莽,又有什么好試的?

但對于丹青一道的熱愛,他還是聽從了自家老父親的建議,放下身段到民間尋高人賜教!

起初,有些儒生見狀還會譏諷他‘有傷風化’、‘有辱斯文’;

可時日漸久,一些儒生對他的譏諷也慢慢轉成了佩服,每每見其‘出攤’都會有人圍觀,有些甚至還會主動上前探討一二。

雖一連多日無所獲,但他的心態卻從開始的不耐,漸漸地平和,再漸漸地轉變成樂在其中…

今日雨過天晴,又恰逢集會,他也早早的‘出攤’,與相熟之人招呼一聲便自顧自的作起了畫。

他不認為民間會有那種能指點自己的高人,但出攤多日,心性確實見漲,也算不虛此行了。

一幅‘月上梢頭’畫完,還未落款蓋印,周邊看熱鬧的儒生便傳出諸如‘筆精墨妙’、‘丹青妙手’之類的恭維之聲。

就在他暗嘆鄉野無高人之際,那一眾恭維聲中卻突然傳出一句咋舌聲:“此畫技巧有余,生氣不足,差了點意思。”

“……”

周邊儒生的恭維聲忽然一靜,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那位口出狂言的小道士。

沈平川抬起頭,也發現了說話的是位身著青色道袍,手持拂塵的俊逸小道士。

好干凈的小道士!

他第一眼便覺得這說話的小道士好生干凈,仿佛世間塵埃不沾其身,與那一眾儒生站在一起,竟莫名有種鶴立雞群的縹緲出塵之感。

風雅閣的管事見一小道口出狂言,說少東家的畫差點意思,當下冷哼一聲的開口護主:“小道長年歲不大,口氣著實不小。”

“莫要失禮!”

沈平川瞪了他一眼,隨即對著那小道士拱拱手,滿是歉意的說道:“下人失禮,還望道長海涵。”

“無妨…”

“在下沈平川,未請教道長高名?”

“貧道張修緣,有禮了。”

張修緣見其態度和善不似作偽,亦是客氣回禮。

“方才聽道長所言,沈某這畫技巧有余,生氣不足,卻是不知何意?”

沈平川說完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歧義,不像請教,反而像是問責,緊忙又補充道:“張道長勿怪,沈某癡迷丹青一道多年,第一次聽說畫中生氣不足,故而有些好奇,并無他意。”

“你要畫月,就不能只畫月。”

張修緣搖搖頭,將手中拂塵交于身旁的師妹,隨即邁步走至案桌旁,挽起袖口笑道:“沈居士,貧道對丹青一道也略有研究,能否容貧道在此畫上添置幾筆?”

“求之不得!”

沈平川聽到那句‘你要畫月,就不能只畫月’只覺得心神一顫,便是眼睛都亮了幾分,又見其要添置幾筆,緊忙側身讓出位置,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還望道長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貧道畫功一般,還望沈居士莫怪貧道作踐寶畫即可。”

張修緣客氣一句,隨即執筆在那幅‘月上梢頭’畫上隨手添置了幾個惟妙惟肖的小人。

“方才貧道也說了,想要畫月,就不能只畫月。那樣太過單調,畫里也缺少生氣。”

“主題既是月,可以畫離別;畫歡聚;可以畫佳期已至,佳人難約;可以畫油然之意與誰說,秋風落葉;可以畫驀然回首,燈火闌珊;也可以畫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還可以畫千里共嬋娟,相思無處放。”

他每說一句,筆下便多勾勒出一兩個惟妙惟肖的小人兒,有對小人兒在月輝下離別,執手相看淚眼;有對小人兒在石橋上歡聚,相擁以訴思愁;還有小人兒獨倚欄桿,驀然回首……

沈平川腦袋一片空白,愣愣的看著那道士自言自語自畫,仿佛他每說一句話,每在畫上勾勒出一個人,都是一幅全新的畫!!

他是怎么把‘月’與離別和歡聚聯系在一起直戳人心的?

他是怎么把‘月’與孤獨聯系在一起畫出那種淡淡憂愁的?

他又是怎么把‘月’與思愁聯系在一起還能毫無違和感的?

他是……

沈平川看著那幅手微微顫栗,便是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心中莫名生出一種原來畫還能這么畫的感覺!

張修緣說完畫完,筆下那幅‘月上梢頭’已不成模樣,因添置過多,甚至可以說是雜亂不堪。

但看到沈平川那幅心有所悟的表情,他便知道,這事多半是成了。

周邊看熱鬧的儒生中,有些人眉頭緊鎖似有所悟,有些人則是想要開口斥責這小道士作踐寶畫。

而張妙善只覺得自家師哥真厲害。

“先生,我懂了!我懂了!!”

沈平川臉上涌出陣陣潮紅,盡顯亢奮之態的看著張修緣說道:“我明白先生的所言‘畫中缺少生氣’的意思了!!”

“哦?”

張修緣見狀挑著眉頭故作驚疑之態的放下手中的筆,似笑非笑的問道:“真懂了?真明白了?”

“……”

沈平川呼吸一滯,面色一正的躬身行弟子禮,應道:“還請先生教我!事后必有重謝!”

張修緣微微頷首,問道:“如何畫風?”

“風…風……”

沈平川聞言面色一僵,思量如何作答之時,他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便是指節被攥的隱隱發白也不自知。

“你要畫風,就不能只畫風…”

張修緣自顧自的說道:“你要畫樹梢的彎度,湖面的波紋;你要畫樹葉婆娑的聲音和它落地的路徑;你要畫云朵向哪走,飛沙往哪飄,炊煙在哪散;伱要畫屋檐邊懸掛的鈴鐺響,輕舟與竹筏隨波漾,秋千輕輕晃…”

他說著諱莫如深的笑了笑,意有所指的問道:“有思路了嗎?”

沈平川亢奮的點點頭,“有!!”

“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