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三百四十四章 王錫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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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虛:“怎么,子木認識這個王錫爵?”

“聽我家恩師說起過這人。”周楠回答。

因為明年春闈關系到自己未來能夠在政壇上的高度,周楠平日里也非常留意。就連王世貞也拉了一個明年大概能夠中士,能夠點翰林的考生的名單出來,其中就有這個王錫爵。

當初周楠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感覺眼熟,仔細想了想,才想起來,這人不就是未來萬歷朝的內閣輔嗎?

王閣老和王世貞一樣也是個考試機器,他前年在南直隸參加鄉試的時候中了舉。在明年的春闈得了頭名會元,殿試的時候被嘉靖點為第二名榜眼。

在后來其子王衡在順天鄉試名列第一,在萬歷二十九年高中進士及第第二名,被時人譽為“父子榜眼”。王錫爵的后代不乏科場得意者,其家族延續到清代成為名符其實的簪纓世家。

他是江蘇蘇州太倉人,和王世貞是同鄉。因為對這人非常熟悉,王世貞當時談起此人的時候,評價說此人乃是南直隸后起之秀中一等一的人才。中進士當不在話下,甚至一甲有望。

周楠當時還笑著問王錫爵是不是太倉王家的后輩,將來在京城聚會倒要好好親近親近。

王世貞苦笑著搖頭,回答說,王錫爵可和太倉王家沒有任何關系。兩人不但沒有淵源,關系還不甚太好。

原來,王錫爵的祖父是太倉豪商。在古代,商人的政治地位頗低,太倉王氏也很看不起這個渾身銅臭之人。太倉才多大點地方,大家都是當地豪紳,必然會有利益沖突。

王錫爵祖父痛感自己政治地位不高,在場面上受了別人許多氣,就請了名師回家教授子弟讀書。

無奈家中子弟實在不堪,王錫爵的父親雖然中個秀才,可死活也考不上舉人。為了做官,只得進了南京國子監。坐監滿,謀了個小官,后來卻因為吃了官司丟掉官職,棄儒從商走起了父親的老路。

太倉王氏見王錫爵家沒落,再加上王世貞青年時很是狂傲,對王錫爵父諸多挖苦,兩家就此水火不相容。

好在王錫爵極為爭氣,一入科場無往而不利。

到萬歷年的時候甚至出任之職,如此,太倉出現了兩個王氏,都以東晉瑯琊,晉丞相王導之裔自居。兩家人在學術界、在官場不斷斗法,綿延了兩三百年。

說起來王世貞這個周楠的老師,少年時還真是壞脾氣,得罪過不少同道中人。顧言,如此,王錫爵家也是如此。

周楠又道:“我聽恩師說,這個王元馭文章了得,得進士功名想必極易。他好好的翰林院不進,怎么想著先去道錄司?”

元馭是王錫爵的表字。

王若虛淡淡道:“因為裕王。”

周楠沒想到這事還牽涉到裕王,身子一震:“還請若虛為我解惑。”

王若虛:“因為輔位置之爭,徐閣老和高拱都想通過在道錄司安插人手影響天子。對了,王錫爵父親是個大鹽商,新任兩淮鹽道是王府的人。”

周楠徹底明白了,鹽道是國庫最重要的賦稅來源之一。

裕王將來要想平穩接位,手頭就得抓緊人事和財政兩大權力。前些年王府系已經開始布局,詹通被調去長蘆鹽場就是基于這一考慮。

如今,嚴黨倒臺,鄢懋卿下獄,新任兩淮鹽司的主官王府勢在必爭。

前番鄢懋卿廢除了所有鹽引,中飽私囊,惹得天怒人怨。不過,這樣一來卻給了后任很大便利,所謂:一張白紙好做文章。這鹽引給誰不給誰,都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王錫爵的父親要想將生意做下去,自然要極力討好王府,這次正好借兒子這個機會和裕王搭上線。

徐階聽說皇帝對周楠的青詞贊不絕口,便動了讓周楠去道錄司侍侯皇帝以為耳目,為自己將來爭取輔一職效力的心思。

同樣,王府也做此想。王錫爵是江南一等一的才子,青詞對他來說也是小菜一碟。有他在皇帝身邊里通消息,高拱做輔的事情也多了幾分把握。

為了家族的利益,王膝爵提前出仕了。他本是舉人,這次做官,自然和周楠這個雜流不同,要想搶了道錄司的領導權還不簡單?

說完這其中的內情,王若虛提醒周楠:“子木,你得抓緊將此事稟告徐階徐閣老,想辦法讓王錫爵這個左正做不成。”

周楠心中苦笑,他現在如何能去見徐階:“若虛此言何意?”

王錫爵不是已經被任命為道錄司左正了,怎么王若虛卻說想辦法叫他這官做不成?

王若虛:“王錫爵畢竟是大才子,這次不經科舉就做了正六品官,心中卻不情愿。聽人說,他得了任命之后遲遲不去上任。”

周楠立即明白,在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心目中,科舉才是正途。不由進士科而入仕,見人就覺得要矮上一頭。對于王錫爵這種大才子來說,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他心中尚有羞恥之心,估計是正同王府鬧情緒。

心下計較:我雖然不擅青詞,可在后世的時候也接觸過這玩意兒,真到了關鍵時刻,隨意抄幾道家的優秀作品應付就是了。何不趁王錫爵還沒有去道錄司這個空窗期想辦法見到嘉靖,并引起他的注意。如此,就算王錫爵到時候有心爭寵,我這頭已經簡在帝心了。

周楠:“多謝若虛的指點,大恩不言謝,只來日再報。”

王若虛笑道:“子木,你我的交情就不必多說了。以你之才,如果得了進士功名,前程必然不小。老夫也就罷了,將來家中子弟還請照拂一二。”

周楠:“若虛說笑了,周楠不過是一個小人物,還需你這個吏部主事照應啊!”

王若虛突然道:“子木,下個月我就要回福建老家了。”

“啊,若虛不做這個主事了?”

王若虛點點頭:“陛下已經下了旨意,福建布政使徐乾調去廣西做巡撫,福建使司那邊已有空缺。我也是一把年紀,也是到了葉落歸根的時候,欲謀福建右參政一職,天官也準了。”

他笑道:“富貴不歸故里,猶如錦衣夜行,朝廷這么安置,老夫很滿意。”

布政使司參政乃是從三品,老王也算是高升了。當然,權力和吏部主事卻是不能比的。

周楠悵然若失,嘆息道:“若虛這一走,再要相見卻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不過,還是恭喜你了。”

他這才明白剛才王若虛口中說“過得幾年,子木未必不會到六部做個主事甚至郎中,王某怕也要有求于你了。”的意思,他是在向自己告別。

王若虛也有點傷感:“你我結識一場,往年之交,我心中也是不舍,子木珍重。”

周楠心中知道,以古代糟糕的交通狀況和落后通訊條件,這一別只怕今生再難與王若虛見面了。

他在京城最大的助力是徐階和王若虛,現在已經和徐閣老翻臉,王主事又要回老家,以后若有事,只能靠自己了。

回頭又一想:其實我之所以走到今天還不是靠自己?所謂靠山山倒,靠人人走,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周楠考慮了一下,這次去道錄司對自己來說也是一大機遇,將來在嘉靖那里混個臉熟,再中個進士身份,就算沒有任何靠山,也能在朝堂立足。

為了搶在王錫爵前頭見到嘉靖,為了打這個時間差,周楠也不耽擱,第二日就去道錄司上任,顯得很急,也不太體面。

道錄司司正雖然只是個正六品的官,卻是個獨立單位,關起門來自成一統的。

按照朝廷的禮制,像這種官去上任并不能那么隨意。

先需要由司里的官員自親登門去請,表示尊敬之意。另外,去上任的那天還需要吏部的官員親自送過去,以示鄭重。

現在的周大人可顧不得那么多了。

道錄司的官衙位于京城內城西北什剎海旁邊一個叫煙袋胡同的地方,衙門口正對著波光鱗鱗的大湖。

什剎海連通著下面的中海和南海,乃是京城中心的中心。

說到這里,或許有人會問,煙袋胡同,明朝有煙嗎?

還真有,此時正值地理大現時代,美洲的煙草已經傳入中國,還沒有被人們接受。只被中醫當成一味草藥使用,用于培養陽氣。

和中央各部衙門不同,道錄司竟設在一座道觀里。

道觀名曰廣福觀,代天順三年建,分為東、西兩院。東院即正院,有呂祖殿一間、太師殿一間和三清殿三間。最后面還有后殿一間,規模極大。觀中有道士主持,手下道士五十來人,那道人還有個正七品的官職。

嘉靖皇帝篤信道教,很多道士都被他賞了官職。比如當年的龍虎山天師邵元節,就得了個正一品銜。當然,這些品級只算是一個身份認證,并不領俸祿也有實權。

東院有三進院子,二十多個房間,二十來個差人,那就是道錄司的衙門了。

沒錯,道觀和司衙共用一座道觀,也算是大明朝獨一份兒,由此可見道家在嘉靖年地位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