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累的快好的也快,更何況陸爍盡管已經四歲半了,二房眾人卻都拿他當金疙瘩一樣疼愛,來的這一路上仍是被丫頭婆子們抱來抱去的多。
因而午覺歇了一個時辰之后,陸爍身上的疲憊全都沒了,整個人又生龍活虎起來。
朱衣抱著他起了身,給他換了衣服,又散了頭發,重新挽了個發髻。
等一切收拾妥當,不待朱衣去抱他,陸爍就自己噔噔噔的跑出了梨花櫥。
梨花櫥靠近西次間。
凝香院是個典型的北方四合院結構。
院子正中是正房,東西各兩排廂房,南面是抄手游廊和影壁,出了垂花門,又有一排連著院門的倒座房。
正房兩側各有一個小型的跨院,正房后面則是一排后罩房,后罩房一般是丫頭婆子們居住的地方。
凝香院的正房有五間上房。
正中間一間大的是明堂,一般是會客和一家吃飯的地方。
向東西兩邊依次是捎間和次間,后面又有幾間供丫頭婆子值班用的抱廈,一般用作茶水房以及值夜的丫頭的小臥房。
袁氏將東面的捎間和次間之間的隔斷打通,用作陸昀的后書房,西面的捎間和次間則被布置成兩處臥房。
袁氏的臥房就布置在西捎間。
西捎間很大,被袁氏隔成兩處,外面布置成一個小型的會客廳,里面才是袁氏的臥房,中間用垂著珠簾的半圓形雕花拱門隔開。
陸爍午休時的梨花櫥則位于西次間,西次間較小,整體的布置和西捎間大體相同,次間和捎間之間用兩層梨花木槅扇隔開。
袁氏并不在臥房,陸爍又向外跑去。
看到陸爍跑過來,翡翠和琥珀連忙掀起珠簾,后頭的朱衣邊小跑著邊叫道:“爍哥兒慢點兒。”
陸爍也不理她,一眼就看到坐在羅漢床上看賬本的袁氏,袁媽媽和珊瑚正筆直的站在她身邊,下面還站著三個回話的媽媽。
陸爍一溜煙兒就跑到袁氏身邊,撲到袁氏懷里,依偎在她身上,叫了聲娘。
袁氏剛剛還端肅的臉上就漾開了笑容。
房間正中的紫金香爐正裊裊的升騰著青煙,朱衣這時才追著走進來。
羅漢床臨窗,這才一個中午的時間,背靠著的長形條幾上就擺上了一個墨色的長頸玉瓶,一件古銅蕉葉花觚,一件陸爍叫不出名的立著的描金盤子,一個白玉佛手。
羅漢床上的靠背和引枕也都換成了明亮的杏黃色,上繡著大團的纏枝玫瑰花紋樣,和中午時樸素的素面鴨青色布料大不相同。
羅漢床正中靠沿擺放著的檀香木小案幾上放著茶盞,擺著幾碟點心,一個裝著許多顏色不一的玉牌的盒子,旁邊還放著一摞厚厚的賬本。
變化不可謂不大!
陸爍知道袁氏有正事要忙,也不用丫鬟抱,自己就爬到羅漢床的另一邊坐下,看到碟子里的芙蓉花卷,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還是溫的,一股清甜的香氣,甜糯不膩。
朱衣就站在他旁邊遞帕子遞水服侍著。
袁氏看他吃的香,也不再管他,扭頭繼續囑咐那三個回事管事媽媽。
陸爍看到了熟悉的周媽媽。
周媽媽還很年輕,不過30多歲的樣子,身量中等,皮膚很白,是袁氏的陪嫁丫鬟,因為不知姓名,后來嫁給了外府管事周管事之后,就隨了夫姓,改叫了周媽媽。
周媽媽能力很強,又很受重視,一直是袁氏的左膀右臂,之前在船上時一直在陸爍身邊隨身服侍著他。
只不過自從周媽媽換了另一條船,先行回了府安排府中事宜之后,陸爍就再沒看到過她。
陸爍不由盯了她好幾眼,周媽媽似有所感,抬頭沖著他慈和一笑。
陸爍不由訕訕地移開了眼。
袁氏聲音清朗,條理清晰的安排各房各處的事情,陸爍一邊吃一邊側耳聽著。
袁氏先是囑咐了下首靠左的一個矮胖的婆子名喚花媽媽的,說了日后一日三餐的菜式和數額,以及四個主子每房額外的點心和定例,又特特囑咐她每日早上都要呈給兩個小主子的燕窩粥和牛乳羹,等樣樣都安排完畢沒有遺漏之后,這才交給了她一副對牌。
花媽媽就行了禮退下了。
奧,陸爍在心里點了點頭,花媽媽是負責灶上的管事婆子,怪不得看起來這樣福態。
然后就是余媽媽。
余媽媽和周媽媽一樣,也是袁氏身邊陪嫁過來的大丫頭,只不過她的身份更特殊一點,她是袁媽媽的女兒,也就是袁氏的奶姐妹。
當年袁媽媽夫早亡,只留有一個女兒,夫家容不下她,她就帶著女兒一起賣身給了魏州袁家。母子二人忠心耿耿,是袁氏最信得過的人。
來到陸府后,余媽媽就嫁給了外院的大管事白管事。
余媽媽一直在內府和外府之間走動,二房的許多田產鋪子的收益都要經過她的手,外院的許多消息也經過她傳進來,可見她在陸府二房的分量。
余媽媽照例拿了對牌行禮退下。
最后才是周媽媽,周媽媽是負責管理內院的丫頭婆子們的,當然,幾個管事媽媽除外。
袁氏囑咐了一番,有些疲憊,端起了茶盞飲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問道:“要的丫頭小子可都找好了?”
二房外放在外,輕車簡從。
這次到了滄州,粗使丫頭沒帶來,袁氏又留了翠袖和紫錦看理西府的院子,袁氏就帶了四個一等丫鬟珊瑚、翡翠、琥珀、珍珠和另兩個二等丫鬟朱衣和青羅。
至于兩個小主子身邊,陸爍的奶娘因為看管不利,被陸老夫人打出了府,身邊有袁氏之前安排的紅杏、碧桃和一個粗使婆子,陸舜英身邊就只有一個奶娘,另兩個小丫頭。
因此下人很是緊缺。
周媽媽笑瞇瞇地,恭敬地彎了彎腰,說道:“老奴到了滄州,按照夫人的吩咐布置好了正院之后,就去官牙哪里找了牙婆,官牙知道是我們陸府要人,特意挑了二十個聰明伶俐、年齡又不太大的丫頭小子,又找了幾個看著極規矩的粗使婆子,現在那牙婆正帶著人在廂房等著,夫人可要喚她進來?”
自從離了京師之后,府上就不在叫陸昀、袁氏二爺太太,改口叫了老爺夫人。
袁氏點點頭,對周媽媽道:“就帶那些丫頭小子們過來吧,粗使婆子就不用了,你看著添上十來個就行。那些守門的、清理花園子的、打掃旁邊那些小院子的,只要手腳規矩、看著齊整利落的就行,主要是負責灶上的婆子,你先讓花媽媽試試她們的手藝再做決定。”
周媽媽就點頭應是。
珍珠就走到西捎間門口,喚了候在正房外面的青羅,去叫牙婆領人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穿的花枝招展的婦人就領了一隊人進來。
陸爍看到有五個男孩子,其余都是女孩子,除了兩個男孩看起來只有四五歲以外,其余大都是十歲左右的樣子。
他們都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干干凈凈的,極有規矩的低頭分成四列站好。
陸爍來到這里幾個月以來,雖然身邊從沒有斷過丫頭婆子這些下人,但還是第一次遇到買人的情景。
這些剛剛十來歲的小孩子,在現代也就是正在上小學的年紀,在這里卻像是貨物一樣,稍微用幾兩銀子就可以隨意買賣。
陸爍第一次嚴肅的認識到封建等級的森嚴和殘酷!
袁氏看到這二十個人,滿意的點了點頭。顯然官牙是用心了的,這些人看著都干干凈凈,利利索索的。
周媽媽不待袁氏吩咐,就吩咐他們抬起頭來,這些人這才小心翼翼的半抬起頭。
袁氏看了這些人的長相,都是白白凈凈的,很是清秀,看著就令人心里很是舒服。
袁氏微微點頭示意,周媽媽就一一詳細的詢問他們的籍貫、年齡、怎么被賣的、以前可曾在別處做過下人、可曾學過規矩云云。
被問到的人都輕聲一一應答。
陸爍聽到這些人的自我“介紹”,覺得他們的故事都可以編成一部苦情故事集了。
這些人都是窮人家的孩子,許多都是家里孩子多、實在養不起的,這才被賣了,也有父母雙亡,被親戚賣了的,那兩個最小的男孩兒就是如此。
一般被賣的都是女孩子。有幾個女孩子都是家里姐妹多,有了男孩兒,父母舍不得兒子受苦,就賣了女兒,換了錢買了田地。
陸爍聽了這些,感慨重男輕女真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內心非常憤慨,又想起了前世的傷心事,不禁感嘆做女孩真難,同時覺得自己能穿成男孩子真是幸運!
因為即使是大家族的女孩子,雖然每日錦衣玉食,也非常的身不由己。小時候要遵守這樣那樣的規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不小心被調戲了,受責備的卻是自己,或是出家或是上吊以表明忠貞清白。
許多人為了家族要犧牲婚姻,到了夫家卻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還要忍受丈夫的三心二意,婆婆的刁難磋磨。
等到多年的媳婦終于熬成了婆,可以享清福了,在平均壽命都不高的古代,卻沒有多少日子可以過了!
這該死的制度!陸爍有強烈的愿望想改變它。
袁氏覺得這二十個人都很好,就全都留下了。
那牙婆笑的見牙不見眼,連連說著恭維話。
青羅又把她們帶了出去,珊瑚也跟著出去了,安排新來的人的住處。
周媽媽卻留了下來。
袁氏側過頭望去,見陸爍皺著眉頭,眼睛還望著剛才那些人走出去的方向,以為他對哪個人不滿意,不由軟了聲音,說道:“那些丫頭都是從灑掃做起的,不用貼身侍候,至于選出來的那些小廝,你若是不喜歡,我就讓周媽媽調到前院去,不留在你身邊伺候,可滿意了?”
陸爍這才回過神,知道袁氏這是誤會了,連忙找了個借口,道:“不是不是,就是不喜歡那個牙婆,她話多得很。”
說完又想咬自己的舌頭,這是什么理由?豈不是連累人家失了陸府的生意?
袁氏可不知道他肚里的小官司,又徑自提出日后讓他住在東廂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