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二十九章 男人的心

閑云居的寢臥里層層紫丁香色輕紗曼舞,白日里看,倒真有幾分驕傲與高貴的感受。可是夜里燭影婆娑之中,那些輕紗舞動起來,則顯得有些神詭憂郁。

當然,這并不是繆鳳舞的喜好,她住進這里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種風格。據說以前住在閑云居的那位容華偏執地喜愛紫色,從她的服飾到宮殿布置,都是深深淺淺的各種紫。

水兒伺候了繆鳳舞這一陣子,知道她偏好淺素一些的顏色,便問她要不要將這宮里的裝飾換掉。繆鳳舞心在不此,自然就懶怠理會這些。這屋子里是紫是紅,大部分時候她也是留意不到的。

賁允炎撩開這層層疊疊的紫紗,走進寢房來。水兒在他身后跪著,因為他的示意,也不敢出聲。

他腳上穿著一雙軟底靴,踩在那灑滿紫百合的地毯之上,悄無聲息。

他來到床邊,輕輕地攏起床幔,低頭看去。

燭光之下,繆鳳舞安靜地閉著雙眼,睡意正深。她的皮膚白得透明,好像輕輕一碰就能滴出水來,她的嘴唇有點兒干,呈現出一種淺淡的桃紅色。她的雙睫又長又翹,在睡夢中微微地抖顫著。

人都道眼睛會說話,繆鳳舞不光是眼睛靈動,會說話的還有她這一雙睫毛。無論她是在膽怯的時候,還是在憂傷的時候,一雙長長的眼睫就會輕輕顫動。

每當這樣的時候,賁允炎就會覺得自己的心也在跟著悠悠地顫起來。

他坐到床沿上,便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脈脈香氣。他曾經以為那是繆鳳舞熏的香,他還想著,一個女人如果還有心思熏香,估計也不會有多大的決心放棄生命吧。

這一陣子他常來,才知道繆鳳舞這一身的香氣,是從她的身體發膚之中溢散出來的,她就像一朵欲開的花朵,輕輕地搖一搖花苞,便會散發出清芬的花香。

這樣的女人是尤物,這樣的女人是男人的夢想,也是男人的天敵。

賁允炎知道自己對她的心思,已經不是最開始的憐惜了。雖然他是一個帝王,但他更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被繆鳳舞的美好與憂郁吸引著,忍不住地投入了情感。

他身邊的女人,從皇后到妃嬪,似乎從來都是理所應當的存在,從來不用他心費太多的思量。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讓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牽掛、憂傷、期待、渴望…

雖然她在抗拒,可是他卻從不擔心。他太自信了,他以為她只是背井離鄉、水土難服,一時的尤怨哀傷。他以為等她習慣了這種南方的生活習俗,等她適應了南方的飲食人情,她會看到他的寬容與關懷。

他一直在心里懷疑,到底是怎么樣的一股倔強的力量,才會讓一個女人寧肯放棄生命,也不愿屈從于一個男人。

如今真相殘忍地擺在他的面前,她是在為另一個男人堅守著身心,而那個男人,是他心上一座壓頂的泰山,他登基以來勤懇治國,所為的也不過是擺脫這座大山的壓制。

如今那個男人領千軍萬馬打過來了,以她之名。

他該怎么辦?雙手將她奉還?還是為她打這一場戰爭?

父皇的殷殷遺訓,百姓的安樂生活,他手中這個剛剛起步興旺的國家啊,能不能經得起這樣一場注定耗費嚴重的戰爭呢?

雖然她是魏人,雖然她是搶來的,可是他已經親口封她為才人、美人、容華。他是一言九鼎的帝王,他既封了她,她就是他的女人。

將自己的女人遞送出去,換取一個國家的和平,雖然于國有利,可是于他…傷感情,傷自尊。

賁允炎安靜地坐在床沿上,看著繆鳳舞的睡顏,心腸百轉。

繆鳳舞卻在睡夢中,感受到了一個人專注的目光,突然睜開眼睛,看向賁允炎。

“醒了?”賁允炎開口問道。

繆鳳舞眼睛骨碌碌一轉,沒有看到水兒,便緊張地揪住了身上的被子,沒敢動:“皇上,這么晚了,你…”

“朕想找你說幾句話,看你睡得酣甜,也不忍心喚醒你。”賁允炎活動了一下脖子,復又看向繆鳳舞,“既然你醒了,朕問你一句話,你為什么拼死也要回魏國去,難道我陳國的皇宮比不上昂州的一個小舞館嗎?”

繆鳳舞聽了他這個問題,人就愣住了---他大半夜的跑來,像幽靈一般地坐在她的床沿上,就為了問這樣一個問題?

賁允炎見她不說話,也不逼她回答,自己繼續說道:“是不是因為…昂州有一個人…占據著你的心?”

繆鳳舞的心“嗖”地提到嗓子那里,剛剛還有幾分睡意的眼睛,清醒而惶惑地睜大了。

“那個人…是行曄,對吧?”賁允炎艱難地吐出那個名字來,心里有一根神經狠狠地扭了一下。

繆鳳舞沒有動,她用牙咬了咬嘴唇,有點兒疼,證明這不是一個夢。

如果這不是夢,這也未免太詭異了。自她出了昂州,她從來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過自己受行曄親旨保護一事。這種事情太玄虛,說出來沒有人相信,反而惹人笑話,污了行曄的清名。

夜半深更的時候,這位南陳的皇帝突然跑到她房間里,提到“行曄”這兩個字,簡直讓繆鳳舞無比地震驚!難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因為行曄這個名字,繆鳳舞明顯地激動了起來,咬著嘴唇,鼻翼翕張,眸光幻動,手下的被子抓得更緊了。

賁允炎自小受訓帝王心術,最擅長的就是察顏觀色。繆鳳舞這個樣子,已經給了他明確的答案。他有點兒心痛,伸手撫向繆鳳舞的臉頰,被她扯起被子擋住,手停在了被頭那一朵神錦花上。

賁允炎突然就冒了火,手指一彎,扯住那被頭用力一拽,那床藍緞子繡神錦花的薄被子呼地從繆鳳舞身上飛了起來。

繆鳳舞只覺得眼前一花,手里一空,身上就被涼氣包圍了。

她驚恐地爬起身來,躲到這張大床的最深處,蜷著身子,雙手使勁地懷抱在胸前:“皇上…這是怎么了?”

賁允炎一抬腿就上了床,撐著手幾下就蹭到了繆鳳舞的身邊,一只手攬住她的肩頭,另一只手去勾抬她的下巴:“你是朕的容華,侍寢是你的份內之事,前幾日你身上不好,朕也不逼你,現在你可好了吧?”

“沒…沒好…”這深宮內苑之中,這狹小暗淡的空間里,這凌晨寂靜時分,繆鳳舞面對著賁允炎著了火一樣的目光,覺得那么無助與恐懼,渾身都發著抖。

“沒好也不要緊,朕會輕一點兒,不會弄傷你…”賁允炎一邊說著,抱著繆鳳舞的雙肩,將她拎到了自己的面前,伸手去扯她中衣上那根細小的帶子。

“皇上…求你,不要這樣…”繆鳳舞伸手去推賁允炎,可惜她力道太小,不但沒有將他推開,反而將自己一直護住的前胸亮了出來。

賁允炎抓住那根細帶用力一扯,那柔滑的白色棉錦中衣一下子就被他撕開了前襟,一件水綠色繡白梅花的肚兜呈現在賁允炎的眼前,繆鳳舞身上那特有的體香摻夾著溫熱的氣息,撲進他的鼻子,將他整個人都點燃了起來。

他傾身上前,將繆鳳舞撲倒在枕頭上,俯下身就要去吻她的唇。

卻不料繆鳳舞在衣襟敞開的那一瞬間,頭腦突然冷靜了下來。她倒向床上的時候,伸出右手抓住床頭小幾上的那只青花茶壺,毫不猶豫地朝著賁允炎的額頭砸了過去。

“嘩啦”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賁允炎覺得左額上一痛,涼涼的茶水混和著茶葉,順著他的臉流了下去。

這一下子,賁允炎倒是冷靜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還好,沒有流血。于是他翻身下床,隨意地抓起床邊衣架上的一件衣服,在自己的臉上擦抹了幾下。

他將手中的衣服往地上一摜,回頭看著抖作一團的繆鳳舞:“朕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挨打,你這一下子,朕會永遠記得!”

然后他邁開步子,往寢房外走去。

“打點她起床,辰時隨朕出征!”

待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繆鳳舞一下子癱倒在床上。在她被嚇得一片迷糊的意識里,也沒有特別留意到賁允炎所提的“出征”那兩個字。